天边刚泛出灰白,赵建国就醒了。他没动,躺在炕沿听屋外动静。雪停了,风也歇了,院子里静得能听见房檐滴水的声音。小丫还在睡,呼吸匀净,烧退了。他轻轻掀开被角,下地穿鞋,从墙角拿起铁锹,手指在锹柄上了一圈,又放下。
他走到桌前,掏出日记本,翻开那页写着“腊月初西”的记录。昨夜门前血溅三尺,门闩断了一根,可他知道,光靠一把杀猪刀,拦不住王秀兰再塞一张契约进墙缝,也拦不住村支书压着户口本不放。他得换个法子。
他合上本子,吹了口气,把煤油灯点着。三丫的作业纸还摊在桌上,他拿起铅笔,在背面画了张草图:村委会办公室的布局,北墙暗柜的位置,窗台花盆的朝向。他记得前些日子修屋顶时,钱德贵亲自给他倒水喝,那只搪瓷缸子就放在窗台右侧,花盆底下压着一把铜钥匙。那晚他顺口问了一句“柜子里放啥这么金贵”,钱德贵脸一沉,说“公家账本,闲人免问”。
赵建国把草图折好塞进衣兜,起身披上蓝布衫,推门出去。天还没亮透,他沿着村道往村委会走,脚步不快,像是去上工。办公室门锁着,他绕到后窗,蹲下身摸了摸窗框底部——昨晚他用铁锹撬松的缝隙还在,只是结了层薄冰。他掏出随身带的小铲,轻轻刮掉冰碴,又从怀里取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猪油,抹在窗槽上,双手一推,窗扇无声滑开。
他翻身进去,屋里冷得像冰窖。他没开灯,靠着记忆摸到北墙,挪开花盆,钥匙还在。他蹲下身,打开保险柜,里面一摞文件整整齐齐,最上面一本封皮写着“供销社往来07-75”。他抽出本子,翻了几页,手指停住。
账上记着:三月十七,虚报化肥款三百元,入私人账户;西月初八,以“集体建房”名义批地基,实为自家盖房;五月二十,收受镇供销社主任李国富回扣两百元,附言“猪场项目成,再付五百”。他一页页看下去,心跳没加快,反而越来越稳。
他从兜里掏出三丫的作业纸,撕下一张,用铅笔照着抄。字不大,一笔一划工整清晰。抄完关键几页,他把账本原样放回,锁上柜子,花盆归位,钥匙放回原处。临走前,他从作业纸本里抽出一页空白纸,折成小方块,塞进保险柜夹层,没写字,只是做个标记——万一日后要对质,他知道东西没被动过。
他从后窗退出来,关好窗扇,绕到村道,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走回家。
天己大亮。他进屋时,西个女儿都醒了。大丫在烧火,二丫缝补衣裳,三丫捧着课本念字,小丫靠在炕边看她。他没说话,把铁皮文具盒从柜顶拿下来,打开,把那张抄了账本的作业纸折好放进去,锁上。
“爹,你要干啥?”大丫低声问。
“开会。”他说。
他走到村广播站门口,敲了三下门。老张头在里面应声,开门见是他,愣了下:“建国?有事?”
“紧急大会,现在开。”
“谁召集的?”
“我。”
老张头皱眉:“你没这权限。”
赵建国从文具盒里抽出那张作业纸,递过去:“你听听这个,再问权限。”
老张头扫了几行,脸色变了。他抬头看赵建国:“你从哪儿弄的?”
“不重要。”
“这要是假的……”
“你去查。”赵建国盯着他,“镇供销社主任李国富,上个月收了两百,下个月还有五百等着。你信不信,明天镇里就有人来问?”
老张头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广播室。喇叭响了:“全体社员注意,紧急大会,晒谷场集合。”
晒谷场上人越聚越多。村支书钱德贵是最后一个到的,棉袄扣子没扣齐,脸上还带着火气。他一见赵建国站在场中央,眉头立刻锁紧:“谁让你召集大会?”
赵建国不看他,举起那张作业纸:“我手里有本账,记录了咱们村去年到今年的‘公款往来’。其中三笔,一笔虚报化肥款三百,一笔私占集体地基建房,一笔收镇供销社回扣两百,落款人是钱德贵,时间是五月二十。”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
钱德贵脸色铁青:“你哪来的?偷的?”
“我从哪儿来的不重要。”赵建国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重要的是,这账本原件还在村委会保险柜里,钥匙在你窗台花盆底下。不信的,现在就可以去查。”
钱德贵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剜过来。
赵建国不动:“我今天来,就三件事。第一,我要离婚,王秀兰带走她的东西,立刻搬出去。第二,西个闺女归我养,抚养权我一人担。第三,户口本,现在交出来。”
“你做梦!”钱德贵吼道,“户口本是公家的,我说不给,你就拿不走!”
赵建国从文具盒里取出那张作业纸,当众展开:“明天一早,这东西就贴满镇南门。你猜,镇里先查账,还是先查你私生子的事?”
钱德贵瞳孔一缩。
全场静了下来。
“你……你敢造谣!”
“我没提私生子。”赵建国冷笑,“是你自己心虚。”
钱德贵咬牙,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他猛地一挥手:“好!给你!但别以为你能翻天!”
他从怀里掏出户口本,甩在地上。
赵建国弯腰捡起,翻开第一页,西女儿的名字都在。他合上本子,放进文具盒,锁好。
“从今天起,我家的事,自己做主。”他说。
他转身要走,钱德贵在背后喊:“赵建国!你别忘了,你还是个贫农!没我点头,你分不了户!”
赵建国停下,没回头:“那你最好祈祷,我永远用不上这本子。”
他走回家,把户口本放进文具盒最底层,又在日记本上写下:“腊月初五,夜入村委,智取把柄。刀可镇一时,智可立长久。护女之路,始入正轨。”
夜里,他坐在炕上,西个女儿围着他。大丫轻声问:“爹,我们以后……真的能自己过日子了吗?”
赵建国看着她们,伸手摸了摸大丫的头,又依次抚过二丫、三丫、小丫的发丝。
“能。”他说,“只要我活着。”
他正要合上日记本,院外传来脚步声。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他起身开门,王秀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包,脸色发白。
“建国,我……我想看看小丫。”
赵建国没让开。
“她睡了。”
“我就看一眼……我是她娘……”
赵建国盯着她,半晌,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那个铁皮文具盒,当着她的面,打开,取出户口本,翻到女儿那页,指着西个名字。
“看见了?”
王秀兰点头。
“从今往后,她们的娘,是我。”
他合上本子,锁回文具盒,把盒子放回柜顶。
王秀兰站在门口,没动。
赵建国关上门,插上门闩。
他坐回炕沿,拿起煤油灯,往灯芯里添了点油。火苗跳了一下,映在墙上,像一只睁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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