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赵建国就把铁皮文具盒从柜顶拿了下来。他没开锁,只是用拇指蹭了蹭锁扣,转身放进供桌抽屉,又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张叠得方正的黄纸——族谱副本。他将它压在供碗底下,等族老们进门时,一眼就能看见。
村中几位长老拄着拐杖陆续进了院子,脚步踩在结霜的土路上,发出细碎的响。赵建国站在堂屋门口,蓝布衫扣到领口,腰间别着那把铁锹,锹头朝下,插进冻土半寸。大丫扶着小丫站在门边,三丫手里攥着课本,二丫低着头,手指绞着补丁袖口。
族长赵德海咳嗽两声,拄拐进屋,目光扫过供桌,落在黄纸上:“建国,你要分家?祖屋百年基业,岂能说拆就拆?”
“我不是分家。”赵建国走进堂屋,从抽屉取出户口本和一张泛黄的纸片,“我是休妻。”
众人一愣。王秀兰正从院外走来,裹着旧棉袄,手里拎着布包。她听见这话,脚下一顿,脸色发白。
赵建国将卖女契约摊在供桌上:“她签这字,要把小丫卖给拐子换猪仔。她是贼,是贩子,不配当娘,更不配当赵家妇。”
赵德海皱眉:“妇人糊涂,教训便是,哪有休妻之理?祖宗规矩……”
“规矩?”赵建国冷笑,一把抓过族谱,“那我今日就破个规矩。”
他夺过毛笔,蘸满浓墨,在“王秀兰”三字上狠狠划下。墨迹如刀,自上而下,贯穿姓名,滴落在供桌边缘,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赵家从此无此人。”他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西女归我赵建国抚养,谁若阻拦,锹头说话。”
王秀兰猛地冲上来,一把抓向小丫。赵建国侧身一挡,她指甲划过他左脸,三道血痕瞬间渗出血珠,顺着颧骨流下,滴在门槛上,砸出三个暗红斑点。
“我的闺女!我生的!我养的!”她嘶喊着,还想再扑。
赵建国不动,任血流下,右手一挥,将西女尽数揽到身后。他低头看她们,声音沉稳:“从今往后,你们不姓赵,改姓‘国’。国春兰、国秋菊、国冬梅、国小穗。”
大丫身子一颤,抬头看他。二丫咬住嘴唇。三丫攥紧课本。小丫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赵家祠堂若不容,”赵建国抬头,扫视众人,“我带她们另立门户。庙堂不在祠,心正即是家。”
赵德海气得胡子发抖:“你……你这是断祖根!”
“祖根不是靠女人拴着的。”赵建国转身,从供桌取下户口本,拍在族谱旁,“名在册,人在前。谁再提一个‘带’字,我认法不认祖。”
没人再说话。
王秀兰站在原地,嘴唇哆嗦,布包从手中滑落,几件旧衣散在门槛边。她想弯腰去捡,赵建国一脚踩住包袱角。
“你的东西,只准拿走。”他盯着她,“再踏进这门槛一步,我不保你全身而退。”
她终于哭了,不是嚎,是无声地抽动肩膀,像被抽了筋骨的草人。她弯腰捡起布包,踉跄着走出院门,背影佝偻,再没回头。
日头偏西,族人们散尽。赵建国开始收拾家当。几床被褥、几口铁锅、三丫的课本、小丫的药罐,一一捆好。大丫背起包袱,二丫提着锅,三丫抱着木箱,小丫牵着姐姐的手,站在院中等他。
他最后走进堂屋,摘下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他抱着“儿子”笑得开怀,王秀兰站在侧边,眼神冷淡。他撕下照片,揉成团,扔进灶膛。火苗一卷,黑灰腾起,飘出门外。
搬最后一箱时,他右脚踩上门槛,忽觉脚下松动。青石板边缘一角,像是被人撬过又压平。他蹲下身,用铁锹尖撬开石板,底下露出个油纸包。
他取出,打开。一块翡翠玉佩躺在掌心,雕着“贵兰心”三字,背面刻着“永结同心,七五年春”。
他认得这玉。前世王秀兰戴过几天,说是娘家传的,后来不见了。原来藏在这里,压在门槛下,像埋着一段见不得光的命。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将玉佩攥在手心,一脚踹向门槛。
“咔”地一声,木梁断裂,半截门槛飞出两丈远,砸在院中土堆上。尘土扬起,像一道崩裂的界线。
“断子绝孙?”他盯着那断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求的,我成全。”
他背起最后一只木箱,转身出门。西女跟在身后,脚步整齐。穿堂风卷起供桌上的族谱残页,墨迹未干的名字在风中翻飞,落进灶膛,燃成灰烬。
断门槛横在地上,像一段被斩断的脊梁。血迹干涸,呈暗褐色,连成一线。
他走出院门,没再看一眼祖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五道影子并排向前,踩过冻土,踩过碎石,踩过旧日的根。
李老三蹲在村道拐角,手里攥着半袋红薯,是刚才趁乱从赵家地窖摸的。他刚想溜,赵建国停下,回头。
“李老三。”
他一哆嗦,红薯掉地。
赵建国走回来,不说话,只从箱底抽出一张红纸——是前些天县里发的《妇女权益保障条例》抄本。他撕下一页,塞进李老三怀里。
“明早,你捧着它,站晒谷场,念十遍。念完,红薯还你。”
李老三低头看纸,脸色发青。
“不念?”赵建国拍了拍铁锹,“那你就站那儿,首到有人替你念。”
李老三慌忙点头。
赵建国转身,继续往前走。西女跟上,脚步没乱。
牛棚在村西荒地,屋顶塌了半边,墙皮剥落,门框歪斜。他放下箱子,掏出一串铁钥匙——是昨夜从村委会保险柜夹层摸出的,原以为是废品,今早试了试,竟还能用。
他打开门,扫出积灰,铺上干草,把箱子搬进去。大丫点起煤油灯,火光摇晃,照出墙角一张旧木床。
“今晚,先在这儿睡。”他说,“明天,我修门,砌灶,搭炕。”
小丫走到他身边,仰头:“爹,我们……真的有自己的家了?”
他蹲下,抹掉她鞋上的泥:“嗯。从今往后,门朝哪开,我说了算。”
他起身,走到门边,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往地上一摔。翡翠裂成两半,露出内里一道暗缝,夹着张小纸条。他没展开,只用鞋底碾进土里。
然后他抬起脚,重重踩在门槛上。木板发出吱呀声,像是回应。
门外,风卷着枯叶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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