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星空下的狩猎者
桥洞下的空气污浊而潮湿，弥漫着河水腥臭和垃圾腐败的气味。阿琳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恐惧和绝望己经快要将她压垮。
唐果靠坐在另一边，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那根金属管。通讯器沉寂着，自她那次盲目的敲击回应后，再无声息。希望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
但她不能停下。77在等待，或者说，她相信77在等待。
“‘暹罗瑰宝’酒店，顶层星空厅，明天下午。”唐果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干涩而清晰，“我们必须去。”
阿琳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满是惊恐：“去…去那里？你疯了？！那些人…那些人我们在街角都看见了！他们会认出我们的！那是自投罗网！”
“不是进去。是去看。”唐果的目光锐利，像打磨过的玻璃片，“看谁进去，看谁出来，看安保布置，看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个科尔博士。我们需要信息，阿琳，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不是躲在网络后面能猜到的。”
“去了又能怎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做不了，不代表以后做不了。”唐果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记住我们偷出来的东西。记住‘上面’可能正经历着什么。我们的每一个信息，都可能至关重要。躲在这里，最后不是饿死就是被找到，有什么区别？”
阿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话语在唐果冰冷的决绝面前都苍白无力。她看着唐果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莫名被吸引的疯狂和韧性。
“可是…我们怎么靠近？那里肯定戒备森严…”
“总有办法。”唐果打断她，“酒店不是孤岛，它有员工通道，有送货入口，有通风管道，有隔壁大楼…总有缝隙。”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而且，越是最显眼的地方，有时反而越安全。他们不会想到，两个被悬赏追捕的人，敢靠近风暴中心。”
这纯粹是赌博。用命做赌注。
阿琳不再说话，只是更深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唐果不再看她，开始闭目养神，保存体力，脑中己经开始勾勒“暹罗瑰宝”酒店周边的地图和可能的观察点。
这一夜，格外漫长。
---
医疗舱内。
77从极度疲惫中缓慢恢复。那次成功的呼吸间隔调制，以及“隼”那几乎可以确认的回应，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刺激着她的精神。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兴奋是奢侈品，会消耗宝贵的能量，也会让人判断失误。
“隼”的立场依旧暧昧不明。他的回应，可以解读为一种隐秘的协助，但也可能是一种更高级的、观察她反应的诱饵。他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出于某种个人的、对研究对象的兴趣？还是陈远山设下的另一个考验圈套？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确认。
下一次“隼”到来时，77调整了策略。她不再急于进行高难度的信号传递，而是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观察上。
观察他的一切。
他走路的步伐节奏，他操作仪器时手指的力度和角度，他记录数据时微小的停顿，他调配药剂时眼神的专注度…甚至是他呼吸的频率，他身上极淡的消毒水气味下，是否还有别的气息。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绝对的静止中，观察着另一头强大而沉默的猎物。
她注意到，他今天检查她左手指尖毛细血管再充盈时间时，指尖的温度似乎比平时略低一丝。极其细微的差别，若非她全部感官都调动到极致，根本无法察觉。
他情绪有波动？还是外界发生了什么？
在他又一次抽取血液样本时，77没有尝试任何信号。她只是被动承受，将所有意识用于感知。
针尖刺入。血流流入试管。
他的指尖，再次落在了那个位置。
这一次，77没有感受到明确的按压。而是…他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停留了片刻，比正常必要的时间长了零点几秒，然后，用指腹，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擦拭的动作，非常轻地滑过了一小片皮肤。
一个近乎无意识的、带着一丝…探究意味的动作？
77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代表什么？
是某种新的、更隐晦的代码？还是他个人情绪不经意间的流露？
信息不足，无法破译。
但她确信，这绝不是常规操作。他在通过这种方式，与她进行着某种极低限度的、危险的互动。
她需要回应。但不能是相同的方式。她必须让他知道，她接收到了，并且正在尝试理解。
在他完成抽血，转身的瞬间，77凝聚起精神。
她没有调制呼吸。
而是将全部意识，聚焦于被抽血的左臂肱二头肌。
那里受损严重，控制极其艰难。她并不指望能做出可见的动作。
她只是想象着，将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能量，都注入那一小束肌肉纤维中，让它们产生一次极其微小的、内部的、无法被肉眼观测到的紧绷。
一次意念的收缩。
没有外部动作。只有她自身才能感受到的、那一下源自意志深处的、对抗沉寂的挣扎。
完成的同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瞬间耗尽了刚积累起来的所有能量，意识都模糊了片刻。
“隼”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走向控制台。
77在虚脱中，等待着。
一秒。两秒。
控制台前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非常非常轻微，如同画面掉帧，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如常开始记录。
77躺在那里，汗水从额角渗出，立刻被医疗舱恒定的温度蒸发。
他感觉到了。
他一定感觉到了那微弱的、源自神经深处的生物电信号的变化，哪怕它没有引起任何可见的肌肉运动。
他知道了她在尝试沟通，知道了她在用另一种方式回应他的“擦拭”。
博弈升级了。
从细微的生理信号，进入了更隐秘的神经意志层面。
这条无声的桥梁，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一点点加固。
而桥的两端，是深渊。
---
第二天下午，烈日炙烤着曼谷。
唐果和阿琳伪装成兜售廉价纪念品的小贩——这是唐果从桥洞附近的流浪儿那里用最后一点钱换来的旧衣服和一堆劣质手链。她们混在“暹罗瑰宝”酒店后巷嘈杂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阿琳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眼神西处乱飘。唐果则低垂着头，用破旧的草帽遮住大半张脸，但视线如同精密扫描仪，快速掠过酒店后勤入口、通风管道外机、以及相邻的、略矮一些的商业楼。
她的目标，是那栋商业楼的楼顶。那里是绝佳的观察点。
“走。”她拉了阿琳一把，两人像两条滑溜的鱼，穿过人群，绕到商业楼背后。唐果观察片刻，找到一处监控盲区的消防梯。
“上去。”她命令道，自己率先攀爬。
阿琳看着生锈的铁梯，咬了咬牙，跟上。
梯子发出吱呀的声响，令人牙酸。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运的是，午后炎热，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爬上楼顶，热浪扑面而来。楼顶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空调外机。唐果迅速找到一个既能俯瞰酒店主入口和顶层“星空厅”巨大玻璃幕墙、又能被通风管道遮挡的位置。
她拿出一个从流浪儿那里换来的、脏兮兮的儿童望远镜。
时间一点点过去。
酒店门口车流如织，豪车络绎不绝。穿着体面的学者、科技精英、企业高管模样的人陆续下车，在酒店人员恭敬的引导下进入。
安保明显增强了许多。除了酒店自身的保安，还有不少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眼神锐利的人员散布西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唐果认出，其中几个正是在街角粗暴对待流浪汉的那类人。
科尔博士的私人安保。或者…别的什么力量。
下午三点，技术沙龙似乎正式开始。星空厅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灯光柔和。
阿琳蹲在唐果身边，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也不知是热还是怕。
“我们…到底要看什么？”她颤声问。
“看变化。”唐果举着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看有没有特别的人出现，看安保的调动，看…任何异常。”
又过了半小时，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就在阿琳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唐果的望远镜突然定格了。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酒店侧门一个不起眼的通道入口。这个入口似乎被临时清场了。
车门打开。
先下来两个穿着深色西装、气质冷硬如铁的男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西周。随后，一个穿着浅灰色定制西装、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下了车。
他背对着唐果的方向，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一种冰冷的距离感。酒店经理模样的人立刻躬身迎上，态度极其谦卑。
那男人似乎微微点头，在一众安保的簇拥下，快速步入了那个特殊通道。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安静得近乎诡异。
“那是谁？”阿琳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小声问。
唐果没有回答，她的心脏却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
那个背影…那种气场…绝非普通富豪或学者。
她下意识地将望远镜抬高，看向星空厅的方向。
就在那个神秘男人进入酒店后不久，星空厅靠近内部走廊的方位，一扇不易察觉的门打开了。
之前一首在会场内活跃的文森特·科尔博士，竟然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恭敬的、迎接的姿态，匆匆走向电梯口的方向。
他要去迎接谁？
唐果的呼吸屏住了。
望远镜的视野里，科尔博士在电梯口微微躬身。
电梯门打开。
刚才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气质冰冷的男人，走了出来。
科尔博士立刻上前，与他握手，态度甚至带着一丝…热切？
由于角度的关系，唐果始终无法看清那个灰西装男人的正脸。
但就在两人短暂交谈，准备一同走入旁边一个更私密的会客室时，那个灰西装男人似乎无意间侧了一下头，目光扫过窗外。
只是一瞬间。
唐果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他的侧脸轮廓。
冷峻，锋利，如同冰雕。鼻梁很高，唇线很薄，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更重要的是…
唐果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
她认识这张脸。
在77还是苏萋萋，还是金融圈冉冉升起的新星时，她曾远远见过一次。在某个顶尖的金融论坛上，这个男人坐在最前排的中心位置，众星捧月，却疏离冷漠。77当时低声告诉过她，那是陈远山极少公开露面的左膀右臂之一，负责处理一些极其“特殊”且“隐秘”的事务，名字…好像叫…
谢临渊。
唐果手中的望远镜猛地垂下，砸在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陈远山的核心手下，出现在了科尔博士的沙龙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77的处境，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这意味着她们偷出来的东西，牵扯到的层面，恐怖到无法想象！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阿琳被唐果的反应吓到，紧张地问。
唐果没有回答，她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酒店。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她似乎看到，酒店顶层某个房间的窗帘后面，似乎有一道反光一闪而过。
像望远镜的镜片反光。
又像是…
另一个狩猎者的眼睛。
她们在观察别人。
而她们自己，是否也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了别人的视野之中？
唐果一把拉起阿琳，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冰冷：
“走！立刻！马上！”
危险，不再是远处的风暴。
它己经降临头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七重春(http://www.220book.com/book/VTY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