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像融化的奶糖,黏稠地缠绕着新垒起的十二座坟茔。李云龙蹲在最矮的那座坟前,手指深深插进潮湿的泥土里。指甲缝中嵌满了黑土,混合着己经干涸的血迹。他摸出半块压缩饼干——这是从鬼子军官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轻轻放在简陋的木牌前。木牌上用刺刀刻着"刘柱之墓",字迹歪斜得像这个十七岁少年生前总也系不整齐的绑腿。
"团长..."张大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嗓子哑得不成调,"老乡们来了。"
李云龙缓缓起身,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山坡下,蜿蜒的山路上移动着一条灰色的人流。老王头拄着枣木棍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挎篮提罐的妇女和孩子。他们走得很慢,不时有人弯腰采摘路边的野花,淡紫色的二月兰在晨露中微微颤动。
"让炊事班烧水。"李云龙拍了拍军装上的土,布料己经硬得像纸板,拍打时发出簌簌的声响,"把咱们存的最后那点红糖拿出来。"
坟前的空地上很快支起了三口大铁锅。老王头的儿媳带着妇女们和面,粗糙的手指在面团里翻搅,面粉的细末在阳光下形成朦胧的光晕。孩子们帮忙拾柴,细瘦的胳膊抱着几乎比自己还高的枯枝,在坟茔间穿梭得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李云龙蹲在锅灶旁添柴,火光将他胡子拉碴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赵刚拖着伤腿过来时,正看见他将一本浸满血渍的笔记本塞回内兜——那是记录着各种化学公式的宝贝,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
"老李,"赵刚递过来个粗瓷碗,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老王头非要给你尝尝他家酿的柿子酒。"
酒碗边缘有个小豁口,李云龙的嘴唇正好贴在那个位置。甜中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像吞下一口被阳光晒暖的秋风。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团建时喝过的鸡尾酒,也是这般不合时宜的甜腻。
"团长!"通讯兵小吴一瘸一拐地跑来,绑腿散开了半截,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旅部急电!"
李云龙展开电报纸,劣质纸张在手中哗啦作响。赵刚凑过来时,闻到了纸上淡淡的血腥味——想必是通讯站也刚经历过战斗。电文很简短:"敌冈崎大队窜犯黄崖洞,速回防。"
"狗日的!"李云龙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黄崖洞是兵工厂所在地,储存着他们刚研制成功的迫击炮生产线。更重要的是,那里还藏着从731部队缴获的研究资料——那些用无数人命换来的证据。
葬礼匆匆结束。老王头带着乡亲们默默将蒸好的馍馍塞进战士们的行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甚至往李云龙口袋里塞了颗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当队伍整装待发时,老人突然抓住李云龙的手腕,树皮般粗糙的掌心贴着一个硬物。
"带上这个,"老王头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俺儿子...上次战斗前留下的。"
那是一枚边区造的土手雷,粗糙的铁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保家"二字。李云龙感到喉咙发紧,只能重重点头。他转身吹响哨子,尖锐的哨声惊飞了林间的麻雀。
急行军到第三天,队伍己经接近黄崖洞外围。李云龙举着望远镜观察地形,镜片上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水珠。远处的山脊线上,几缕黑烟像丑陋的伤疤爬在蓝天之上。他的目光突然被一道反光吸引——那是藏在松林中的钢盔反光,至少有半个中队的鬼子正埋伏在必经之路上。
"停止前进!"李云龙压低嗓子下令,同时打出分散隐蔽的手势。战士们立刻像水银泻地般消失在灌木丛中。他匍匐爬到赵刚身边,发现政委正用铅笔在地图上勾画着什么,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绕不过去,"赵刚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除非从黑龙潭涉水。"
李云龙皱眉看向东北方向。黑龙潭是处深不见底的水潭,即使在盛夏也冰冷刺骨。更危险的是潭底布满滑溜的卵石,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水区。但眼下别无选择——黄崖洞的枪声己经隐约可闻。
当夜,突击队借着月光摸到潭边。水面泛着诡异的银光,像块巨大的水银镜子。李云龙第一个脱掉军装,仅穿着裤衩踏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他回头看了眼队伍,发现张大彪正帮着受伤的战士用油布包裹伤口,小吴则把子弹袋顶在头上保持干燥。
游到潭心时,李云龙的小腿突然抽筋了。剧痛让他呛了口水,冰凉的液体灌进鼻腔,激起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就在他挣扎时,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背——是赵刚。这个文质彬彬的政委此刻像条灵活的鱼,眼镜用布条绑在头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别停...快到..."赵刚的话被一个浪花打断。两人互相扶持着,终于爬上了对岸的礁石。李云龙趴在石头上剧烈咳嗽,吐出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他抬头看向对岸,发现还有十几个战士正在泅渡,其中有个瘦小的身影游得特别慢——是通讯班新来的小鬼,今年才十六岁。
突然,一束探照灯扫过水面。李云龙的心跳几乎停止。灯光下,那个小战士的身影清晰可见,像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紧接着是机枪的咆哮声,水面炸开无数水花。小战士的身影猛地一颤,然后缓缓沉了下去,只在潭面留下一圈扩散的涟漪。
"我姥姥!"张大彪的怒吼惊飞了林中的夜鸟。但更可怕的是鬼子的反应——机枪调转方向,子弹开始向他们藏身的礁石区扫射。碎石飞溅,在李云龙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分散突围!"李云龙咬牙下令,"黄崖洞汇合!"
接下来的逃亡像场噩梦。李云龙和赵刚在密林中狂奔,带刺的灌木撕扯着他们的皮肤。背后不时传来鬼子的嚎叫和零星的枪声。有次他们差点撞上巡逻队,两人紧贴着树干,能清晰听见鬼子兵皮靴踩断树枝的脆响。
黎明时分,两个泥人般的身影终于摸到了黄崖洞外围的哨卡。站岗的战士差点开枪,首到认出那两张糊满泥巴的脸。"团长!"哨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兵工厂...他们用了毒气弹..."
黄崖洞的景象让李云龙胃部痉挛。临时医院的空地上整齐排列着盖白布的遗体,其中不少体型娇小——是兵工厂的童工。尚能行动的伤员在帮忙搬运物资,每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像滴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苦杏仁味,李云龙条件反射地捂住口鼻。
"老李!"兵工厂长老马一瘸一拐地跑来,左眼缠着的绷带己经被血浸透,"资料保住了...藏在矿井最底层...但设备..."这个硬汉突然哽咽了,残缺的手指指向不远处——那里堆着被炸变形的机床零件,其中就有他们费尽心血改装的膛线机床。
李云龙蹲下身,拾起一块齿轮碎片。金属边缘还很锋利,在他掌心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滴在锈迹斑斑的齿轮上,形成诡异的图案。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看到的那台民国时期的机床,标签上写着"抗战时期兵工厂遗物"。
"伤亡?"赵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二百七十三人..."老马报出的数字让所有人沉默,"包括...老周家的双胞胎..."
李云龙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那两个总在炊事班帮忙的十岁男孩,上个月还缠着他要学写字。现在他们躺在白布下,小小的轮廓像两个被踩扁的纸盒。
作战会议在矿井深处召开。昏暗的油灯下,李云龙用炭笔在石壁上画出敌军布防图。冈崎大队占据了东南两个制高点,用九二式重机枪封锁了所有进山道路。更棘手的是他们携带了毒气弹,随时可能对平民区发动攻击。
"只能夜袭。"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分三路,主攻放在南坡。"
赵刚补充着细节,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突然,矿井深处传来一阵骚动。警卫员押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走来,老人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
"团长!这老汉非要见你,说是有重要情报!"
李云龙认出了老王头邻居家的老李头。老人哆嗦着打开包袱,里面是五个烤得焦黑的土豆,还冒着热气。"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俺家二小子...在冈崎大队当马夫...画的..."
纸上是用木炭画的敌军布防草图,比侦察兵搞到的还要详细。李云龙注意到有个标着"马厩"的位置紧挨着弹药库,而守卫只有两人。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
"老爷子,"李云龙握住老人树皮般的手,"您二小子他..."
"昨晚上...吞鸦片了..."老人浑浊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留了字条...说对得起祖宗..."
当夜,突击队沿着采药人走的小径摸上了南坡。李云龙亲自带领尖刀组,每个人都背着特制的燃烧瓶。月黑风高,只有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指引方向。快到马厩时,李云龙突然举手示意停止——前方传来鬼子兵用日语交谈的声音,还夹杂着打火机的咔嗒声。
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李云龙看清了那两个哨兵的模样:一个满脸稚气,估计不到二十岁;另一个正在点烟,火光映出他缺了半只耳朵的狰狞面孔。张大彪摸到他身边,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李云龙摇摇头,从腰间解下个布包——里面是老王头给的土手雷。
"轰!"
爆炸声惊动了整个营地。马厩的草料瞬间被引燃,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冲垮了栅栏。李云龙趁机带人冲向弹药库,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有个战士中弹倒地,燃烧瓶摔碎在地上,火焰立刻吞噬了他年轻的身体。
"为了老周家的孩子!"张大彪怒吼着投出燃烧瓶。玻璃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正中弹药库的通风口。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气浪将李云龙掀飞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左肩传来钻心的疼痛——可能是锁骨断了。
混乱中,李云龙看见赵刚带着另一队人冲上了东侧高地。政委的军装己经被烧得千疮百孔,但他依然高举着手枪,像举着支火炬。更远处,老马带着兵工厂的工人们用自制的掷弹筒轰击着鬼子的指挥部,那些本该用来加工零件的车床,现在被改造成了杀人武器。
天亮时分,战斗结束了。李云龙拄着步枪,一瘸一拐地巡视战场。硝烟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恶臭。在一个弹坑里,他发现了冈崎大队长的尸体——这个臭名昭著的刽子手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军刀下,可能是切腹自尽。
"团长!"小吴满脸是血地跑来,"找到...找到那小鬼的尸体了..."
黑龙潭边,战士们用树枝做了个简易担架。那个十六岁的通讯兵躺在上面,苍白的脸像个沉睡的孩子。他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什么,李云龙掰开僵硬的手指——是半块被水泡发的压缩饼干,大概是准备带给黄崖洞的孩子们的。
葬礼在黄昏举行。这次没有乡亲们送行,只有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默默挖着墓穴。李云龙帮忙抬遗体时,发现有个小战士的兜里掉出个草编的蚂蚱,做工粗糙却充满生气。他小心地把这最后的玩具放回死者胸前,就像放回一个破碎的童年。
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时,远处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李云龙抬头望去,看见夕阳将层层山峦染成血色。在最近的山坡上,几株野麦苗顽强地钻出焦土,嫩绿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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