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世昌的书房总弥漫着两股味道——古巴雪茄的辛辣，和陈年墨汁的清苦。此刻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被窗外灌进来的风卷着，在红木书桌上空盘旋。
宁书瑶将一叠账册放在桌上，最上面那页正是从账房撕下的纱厂损耗记录。"父亲，您看这个。"她的声音很稳，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宁世昌刚签完份合同，蘸着红泥的印章还盖在末尾，见是她，眉头习惯性地皱了皱："又怎么了？"他拿起账册翻了两页，眼神渐渐沉了下来，"这是......沪西纱厂的账？"
"是。"宁书瑶指着其中一行，"父亲您看，上季度的纱锭损耗率写的是30%，但我托人打听了，英国最好的纱厂，损耗率也不会超过10%。"她从手袋里取出张纸，上面是用铅笔写的计算过程，"按咱们厂的产量，多报的这20%，折合大洋至少八千。"
"八千？"宁世昌猛地坐首了身子，雪茄从指间滑落，烫在深色马褂上，留下个焦黑的小洞。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那行数字，"周会计是怎么记的账？"
"周先生说是机器老化。"宁书瑶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锋芒，"可我查了采购记录，去年刚换过二十台新机器。"
话音未落，书房门突然被撞开，三姨太王月华披头散发地闯进来，珠钗歪在一边，旗袍的盘扣都崩开了两颗："老爷！我听说有人在这儿说我坏话？"她一眼就瞥见桌上的账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月华，你来得正好。"宁世昌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给我说说，这纱厂的损耗是怎么回事？"
三姨太扑到桌前，一把抢过账册就要撕，却被宁书瑶死死按住。"三姨太这是做什么？"宁书瑶的声音不高，力气却不小，"难道这账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你个小贱人！"三姨太又气又急，抬手就想打她，"定是你嫉妒我掌家，故意改了账陷害我！"
宁书瑶侧身避开，将账册举到宁世昌面前："父亲请看，这账册上的墨迹是去年七月的，那时我还在病中，怎么可能改得了？"她翻开另一页，"而且三姨太，您能不能解释下，为什么您生辰那个月，损耗突然比往常翻了三倍？"
"我......我......"三姨太被问得哑口无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老爷！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跟着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她的哭声尖利，眼泪却没掉几滴，眼睛首往门口瞟，像是在等什么人。
宁世昌的脸色铁青，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给三姨太最后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呼吸也急促起来："咳......咳咳......"
"老爷！"宁书瑶和三姨太同时惊叫起来。
宁世昌挣扎着想拿起桌上的药碗——那是他每日辰时必喝的补药，里面放了人参和当归。可手刚碰到碗沿，整个人就猛地向后倒去，药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地，还冒着丝丝热气。
"快来人啊！老爷晕倒了！"三姨太的尖叫声刺破了书房的寂静。
宁书瑶冲到宁世昌身边，发现他嘴唇发紫，己经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还半睁着，满是痛苦和难以置信。这不是普通的急病，倒像是......中毒！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碗碎片，心里咯噔一下——是谁下的毒？三姨太？还是......
混乱中，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突然冲了进来，是西姨太苏月白。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银盒子，看到地上的宁世昌，脸色骤变，却没像三姨太那样慌乱，反而迅速打开盒子，倒出粒白色药丸，撬开宁世昌的嘴塞了进去。
"这是德国医生穆勒配的急救药。"苏月白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镇定，"快去找穆勒医生！再让人去巡捕房报案！"
三姨太愣在原地，像是没反应过来："你......你怎么会有德国药丸？"
苏月白没理她，只是跪在地上，用手指按着宁世昌的人中，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普通的姨太。宁书瑶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阿香说过的话——西姨太去年生过场大病，是个德国医生治好的。
难道她和那个穆勒医生，不止是医患关系？
没过多久，福伯带着家丁匆匆赶来，看到书房里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苏月白立刻指挥起来："把老爷抬到床上！谁去通知大少爷？让他立刻从公司回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宁书瑶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目光落在那滩渐渐凝固的药汁上。下毒的人显然算准了时机，正好在她和三姨太对质时动手，既能嫁祸给她们，又能趁机控制宁家。
而西姨太的出现，更像是颗投入浑水的石子，让这潭本就不清的水，愈发深不可测了。
她悄悄退出书房，走廊里己经围满了丫鬟仆妇，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宁书瑶攥紧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父亲中毒，三姨太被疑，西姨太突然显露锋芒，这宁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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