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三区的铁丝网在暮色中泛着冷铁青光，三层电网间的"军事禁区"木牌被江风扯得噼啪作响。宁书瑶混在运煤工队伍里，粗布短打的领口蹭着下巴，混着煤灰的汗水淌进眼里，涩得她不住眨眼。
"快点！磨磨蹭蹭的找死？"押队的日本兵用枪托戳着前面的老矿工，军靴碾过煤渣的声响格外刺耳。他军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刺着樱花纹身——和二姐宁如雪那位日本情人佐藤健一的图案如出一辙。
宁书瑶佝偻着背，煤筐麻绳勒得肩膀生疼。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江面上那艘白色轮船刺入眼帘：船身漆着巨大红十字，烟囱却冒着与"长鹤丸"货轮同款的黑烟，正是许墨洲提过的"医疗船"。一股甜腻的药水味顺着江风飘来，像腐烂的樱桃混着福尔马林，刺得鼻腔发麻。
"那船不是救死扶伤的吗？怎么闻着像屠场？"旁边的年轻矿工低声嘀咕，他袖口磨破露出淤青的腕骨，"我三叔上礼拜来运煤，说听见船里有女人哭，哭得不像人声。"
宁书瑶的心猛地一沉。阿翠遗体上的Y形缝合线、停尸房那瓶印着"仁丹"的毒药瞬间在脑海中闪现，指尖在煤筐缝隙里攥得发白——这根本不是医疗船，是漂在水上的活体实验室。
"都给我老实点！"日本兵的皮鞭在空中甩出脆响，抽在煤堆上溅起黑灰，"谁再废话，首接扔江里喂鱼！"
队伍瞬间噤声。宁书瑶跟着人流踏上跳板，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跳板尽头站着两个戴防毒面具的守卫，面具玻璃镜片反射着江面残阳，像两团冰冷的鬼火。
"解开领口！"守卫用生硬的中文呵斥，手里的金属探测器滋滋作响。宁书瑶哆嗦着拉开领口，探测器扫过胸口时，她紧张得几乎停住呼吸——藏在内衣夹层的匕首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探测器只在腰间停顿片刻便移开。宁书瑶松了口气，跟着队伍走进船舱底层。这里药味更浓，墙壁排水孔渗出淡绿色液体，滴在铁桶里发出咕嘟声响，像在熬煮浓稠药膏。
"往那边运！"工头指着左舷煤仓，他发黑的指关节嵌着洗不掉的油垢，"快点卸，卸完赶紧滚，别在船上多待！"
宁书瑶扛着煤筐往煤仓走，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铁门：门把挂着黄铜大锁，门缝透出昏黄灯光，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像受伤野兽在哀鸣。
"看什么看！"一个守卫突然出现在身后，防毒面具里传出沉闷的呵斥，"赶紧干活！"
宁书瑶慌忙低头，假装趔趄，煤筐里的煤块滚落挡在守卫脚边。趁他弯腰咒骂的间隙，飞快将一枚煤块塞进袖口——这是她准备的"武器"，必要时能当个钝器用。
卸到第三筐煤时，走廊尽头的铁门突然传来剧烈撞击声，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被生生撕开的帛布。宁书瑶手一抖，煤块滚落露出藏在煤堆里的半截手术刀——从停尸房偷偷带出来的家伙，竟在此刻派上用场。
"怎么回事？"她故意用浓重的山东口音问道，学赵大锤的语气，"里面咋咋呼呼的，是杀猪吗？"
旁边的老矿工慌忙拽她衣角，压低声音："别问！是'看病'的...上个月有个女工进去，就没出来过。"他声音发颤，"听说...听说要割器官..."
宁书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借口去倒水，溜到走廊尽头，铁门缝隙透出的腥甜气息比停尸房的福尔马林更刺鼻。她掏出手术刀，小心翼翼插进锁孔——这是母亲教的手艺，当年母亲为打开父亲书房暗格，专门学过开锁。
锁芯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走廊格外清晰。宁书瑶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缝，里面的景象让她瞬间浑身冰凉——
房间中央的铁架上绑着个赤身的男人，正是纱厂的老王！他胸口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跳动的内脏，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正用镊子夹着什么，放进旁边的玻璃缸里。缸里的绿色液体冒着泡，漂浮着十几颗心脏，都还在微微蠕动。
"血压下降！注射强心剂！"日本人用生硬的中文喊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仿佛在处理一件物品。旁边的助手递过针管，针尖扎进老王颈动脉时，他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宁书瑶，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宁书瑶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玻璃缸外的标签赫然写着："活体实验材料编号41，注射炭疽杆菌后72小时"。墙角铁笼里还关着五个人，都是纱厂的工人，他们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快来看！这个的心脏还在跳动！"戴眼镜的日本人兴奋地叫起来，镊子在空中挥舞，"石井长官一定会很高兴！我们终于突破了72小时极限！"
石井！731部队的魔头石井西郎！宁书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租码头、为何会中毒——他一定发现了这个秘密，想阻止却被日本人控制了。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宁书瑶慌忙躲进旁边的储藏室，里面堆满盖着白布的铁桶，桶身印着骷髅标志，下面用日文写着"芥子气"。心脏骤然缩紧，许墨洲呓语里的"黑铁桶"，原来就是这个！
脚步声停在铁门外。"佐藤先生，今天的实验很成功，己经突破了72小时。"戴眼镜的日本人谄媚地说，"您要进去看看吗？"
佐藤？宁书瑶的呼吸瞬间停滞。透过储藏室门缝望去，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袖口绣着金色樱花——正是二姐的情人佐藤健一！
"很好。"佐藤健一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冰还冷，"告诉石井长官，下周我会再送五十个'材料'过来。对了，那个宁书瑶找到了吗？"
"还没有。"戴眼镜的日本人低下头，"不过我们在废窑厂找到了许墨洲，他中了三枪，应该活不成了。"
许墨洲！宁书瑶的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的手术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佐藤健一猛地回头，三角眼透过门缝锁定了她的位置。
"抓住她！"佐藤健一的吼声震得玻璃缸都在摇晃。
宁书瑶转身就跑，撞翻身后的铁桶，绿色液体泼洒出来在地上冒着白烟。她冲出储藏室沿着走廊狂奔，身后的枪声呼啸着擦过耳畔，打在墙壁上溅起水泥碎屑。
跑到甲板时，江风裹挟着雨点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佐藤健一带着十几个日本兵追了上来，枪口在夜色里闪着寒光。宁书瑶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浦江，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水是至柔的，却能穿石。"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旁边的煤油桶猛地砸向追来的日本兵，同时纵身跳进江里。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她，耳边还能听见佐藤健一的怒骂声，以及那艘地狱般的医疗船上传来的、永无止境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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