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木门在风里吱呀作响，铜锁上的绿锈蹭了宁书瑶满手。她用发簪撬开锁芯时，金属摩擦的锐响惊得墙根的野狗吠了两声，昏黄的油灯在她手里晃出长长的影子，照在门板上像个扭曲的鬼影。
"谁啊？"守尸的老张从草堆里探出头，他的毡帽歪在一边，露出冻得发紫的耳朵，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窝头。看见宁书瑶，他慌忙把窝头塞进怀里，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又蹭："五小姐怎么来了？这里晦气..."
"我来给阿翠烧点纸钱。"宁书瑶将带来的锡箔放在地上，火光舔着潮湿的空气，映出她眼底的红，"张师傅，这几天有人来过吗？"
老张往巷口望了望，缩着脖子凑过来："前天后半夜，来了辆黑色轿车，下来西个穿白大褂的，说是公共租界的法医，要'复验'阿翠姑娘的死因。可他们带着枪，还不让我靠近..."他的声音发颤，"我听见里面有剪刀剪东西的动静，吓得躲在草堆里不敢出声。天亮他们走后，我进去一看..."
宁书瑶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走到停尸凳边，掀开蒙着阿翠的白布——女孩的腹部有一道狰狞的Y形缝合线，针脚歪歪扭扭，像是被生手胡乱缝上的，缝合线的末端沾着点淡黄色的黏液，散发着和码头"医疗船"里一样的甜腥味。
"他们把内脏...都取走了..."老张别过脸不敢看，声音带着哭腔，"不止阿翠姑娘，还有前阵子在码头失踪的三个工人，尸体也是这样被送回来的。他们还说...说这是'防疫检查'，谁敢声张就按通敌罪论处。"
防疫检查？宁书瑶的指尖抚过缝合线，在Y形切口的顶端摸到个极小的印记。她掏出火柴凑近，看清是个樱花图案，下面刻着行日文："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正是731部队的对外伪装名称。
她想起在码头气窗里看到的景象：穿白大褂的人用镊子夹着活人的内脏，放进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缸。那些内脏在液体里还在蠕动，玻璃缸外贴着的标签上，也有同样的樱花印记。
"他们还掉了个东西。"老张从墙角拖出个破木箱，翻出个印着"仁丹"字样的小药瓶，"我看这瓶子精致，就收起来了。"
宁书瑶接过药瓶，对着光仔细看。瓶底刻着个极小的"731"编号，瓶身的玻璃上沾着层淡绿色的粉末——和许墨洲描述的"芥子气"特征完全吻合。她突然想起父亲含糊的呓语，难道码头仓库里的"黑铁桶"，装的就是这种毒气？
"张师傅，这瓶子能卖给我吗？"宁书瑶掏出块银元放在他手里，"还有，能借你的板车一用吗？我想把阿翠姑娘的遗体运回纱厂安葬，总不能让她一首待在这种地方。"
老张掂了掂银元，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对着阿翠的遗体磕了三个响头："阿翠姑娘，五小姐是好人，你跟着她走，能瞑目了。"他抹着眼泪爬起来，"板车就在外面，我这就去套驴。"
拉着板车往纱厂走时，天己经蒙蒙亮。晨雾里传来黄浦江的汽笛声，悠长而凄厉，像在为那些消失在"医疗船"上的冤魂哀鸣。宁书瑶的脚步很沉，板车的轮子碾过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像在诉说着未完的血泪。
路过纱厂后门时，赵大锤带着几个工人等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铁锹。"五小姐，俺们挖好了坟，就在纱厂后面的桃树林里。"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是上次和浪人打斗时留下的，"阿翠姑娘最喜欢桃花，说等攒够了钱，就回家种一片。"
宁书瑶的眼眶又热了。她想起阿翠塞给她的字条"夜里别回西厢房"，想起这个总是怯生生的姑娘在车间里飞快纺线的样子。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提醒，都是用命换来的警告。
下葬时，赵大锤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阿翠姑娘放在俺这的，说要是她出事，就交给五小姐。"布包里是双绣了一半的鞋垫，针脚细密，上面绣着只振翅的蝴蝶，翅膀上用红线绣着"码头"两个字。
宁书瑶将鞋垫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布面残留的体温。她对着新堆的坟头深深鞠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那些恶魔血债血偿。
回到废窑厂时，许墨洲还在昏迷。宁书瑶用带来的烈酒清洗他的伤口，他突然哼唧了一声，睫毛颤了颤："水...黑铁桶...别碰..."
她握住他发烫的手，指尖触到掌心的枪茧："我知道了，你放心。"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穹顶的破洞照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破碎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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