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饭店的旋转门吞吐着晚礼服与军装交织的人流,水晶吊灯的万千碎光倾泻在大理石地面上,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狭长而扭曲。宁书瑶站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指尖抚过丝绒旗袍领口的珍珠扣——第三颗扣子被她换成了中空的,里面藏着半张阿翠遗体的照片底片,Y形缝合线在微型胶片上像道狰狞的闪电。
“宁小姐的旗袍很别致。”侍者递来香槟时,眼波在她开衩处流连,“这料子是巴黎最新款吧?”
宁书瑶接过酒杯,指尖的凉意透过水晶杯壁传来。旗袍是母亲沈氏的遗物,藏青色底上绣着暗纹的梅枝,她特意将停尸房拍的照片缝在左胸内衬,针脚细密得像未干的泪痕。“家父生前最爱梅花,说它有骨气。”她望着宴会厅中央那盏巨大的吊灯,想起父亲最后一次带她来这里,也是这样的场合,他说,“外交场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句话都要像子弹般精准。”
宴会厅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日本驻沪领事佐藤健一正与法国领事碰杯,黑色西装上的樱花襟章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红。他的侄子佐藤健一站在旁边,军靴后跟磕出清脆的响声,接受各国武官的祝贺——据说他刚从“医疗船”回来,带来了“中日亲善医疗合作”的“喜报”。
“宁小姐怎么一个人?”英国领事霍华德端着酒杯走来,他的领针是枚小巧的指南针,据说指向他在利物浦的庄园,“令尊的事我很遗憾,上周我们还在讨论长江航运的合作。”
宁书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书房的密信里写着,霍华德的怡和洋行一首在向日军出售军火,用鸦片和棉纱从日本人手里换取租界特权。但此刻她只能扬起微笑,将香槟杯微微倾斜:“家父常说,霍华德先生是最懂中国的英国人。”
“哦?”霍华德挑眉,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弧线,“那他一定告诉过你,英国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他的目光扫过她旗袍的暗纹,“宁小姐今晚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吊唁令尊吧?”
宁书瑶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德语交谈声。德国记者米勒正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佐藤叔侄——他的袖扣是枚微型卍字章,但领带上却别着犹太星徽章,这种矛盾让她想起许墨洲的话:“米勒是反纳粹的流亡记者,正在追查失踪的犹太科学家。”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不慎”撞到佐藤健一,香槟液泼在他的丝绸马甲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啊!实在抱歉!”她掏出手帕去擦,指尖擦过他的内袋时,触到个坚硬的方形物体——棱角分明,是莱卡相机的轮廓,和许墨洲被搜走的那台一模一样。
“没关系。”佐藤健一的笑容像冻住的湖面,他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宁小姐似乎心事重重?听说令尊去世前,曾去码头三区见过什么人?”
宁书瑶的心脏骤然缩紧。她强装镇定地抽回手,帕子上的香水味混着他身上的硝烟味,形成令人作呕的气息:“家父只是去视察产业,倒是佐藤先生,总在码头转悠,莫非对宁家的仓库感兴趣?”
佐藤健一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刚要说话,米勒举着相机凑过来:“佐藤先生,能谈谈医疗船的最新进展吗?柏林的读者很关心你们的‘人道主义救援’。”
“当然。”佐藤健一立刻换上笑脸,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们的医生正在努力研发疫苗,造福中国民众……”
宁书瑶趁机用德语对米勒低语:“科恩教授在船上,柏林大学的犹太科学家,去年失踪的那位。他们给他注射了某种病毒,逼他研发生化武器。”她的指甲在米勒手背上轻轻敲出摩斯密码——“幻灯片,第三排左数第西个胶片盒”。
米勒的快门声突然停顿。他举起相机对准水晶吊灯,用德语回敬:“谢谢提醒,我会‘好好报道’的。”他转身走向放映室时,宁书瑶看见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比出“收到”的手势。
“宁小姐似乎和德国记者很熟?”霍华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名片在指间转着圈,“我听说科恩教授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和英国人有些交情。”他突然将名片塞进她手心,指尖划过她的掌心,“三楼307房,会后见。带上你说的‘证据’,或许我们能做笔交易。”
宁书瑶握紧名片,纸质的粗糙摩擦着皮肤。她望着霍华德离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燕尾服后摆沾着的煤渣——和码头三区的煤渣一模一样。
宴会厅中央的乐队突然奏响《樱花谣》,佐藤领事举着酒杯站起来,刺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为中日亲善干杯!为大东亚共荣圈干杯!”
各国领事纷纷举杯,香槟杯碰撞的脆响像无数根针,刺得宁书瑶耳膜生疼。她看见佐藤健一突然离席,快步走向后门,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阴影里——他一定是去安排销毁证据了。
宁书瑶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走向放映室。路过侍者托盘时,她抓起一把银质餐刀藏进袖管,刀锋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今晚,要么将这些恶魔钉在耻辱柱上,要么,就和阿翠、老王他们一样,成为医疗船解剖台上的“材料”。
放映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调试机器的滋滋声。宁书瑶推门而入,放映员赵叔正对着灯光检查胶片,看见她进来慌忙立正:“五小姐?您怎么来了?大太太说……”
“赵叔,您儿子小柱子上个月是不是在码头失踪了?”宁书瑶打断他,从旗袍内衬掏出照片,“我在医疗船上见过他,被关在铁笼里,胸口有块月牙形的胎记。”
赵叔的脸瞬间惨白。他抓住宁书瑶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五小姐没骗我?小柱子还活着?”
“现在可能还活着。”宁书瑶将胶片塞进他手里,“这是船上的证据,等下放长江风光片时,替我换上这个。只要能揭露他们的罪行,小柱子就有救。”
赵叔看着胶片上的解剖台,突然一拳砸在机器上:“狗娘养的小日本!俺换!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宁书瑶走出放映室时,《樱花谣》还在继续。她站在阴影里,看着佐藤健一从后门回来,嘴角噙着冷笑与日本武官低语。远处的黄浦江上,隐约传来汽笛声,悠长而凄厉,像在为那些即将被运上医疗船的工人哀鸣。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指向八点整。离放映开始还有十分钟,离三更的“特别输送”还有七个小时。这场外交赌局,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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