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的水柱浇在灼热的铁皮屋顶上，腾起的白雾裹着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在纱厂废墟上空凝成灰黑色的云。宁书瑶蹲在瓦砾堆前，指尖被滚烫的碎砖烫得通红，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执着地用根磨尖的竹片拨开焦黑的木板——刚才火光最盛时，她明明看见一道金光从仓库横梁后闪过，那色泽、那弧度，像极了宁如雪胸前那枚鎏金怀表的链扣。
“当心脚下。”许墨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背着个昏迷的小女工，右臂的绷带又渗出了暗红的血渍。他将女孩轻轻放在临时搭建的草席上，转身递给宁书瑶一块浸了冷水的布巾，“硝酸爆炸后的残留物有腐蚀性，别用手首接碰。”
宁书瑶接过布巾裹住手指，目光却没离开那堆瓦砾。昨夜三号码头的硝烟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宁如雪穿着月白和服站在毒雾中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当时怀表链从和服袖中垂落，链扣处“佐藤”两个字的假名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与此刻记忆里的金光完美重合。
“找到了！”竹片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碎玻璃，一条断裂的鎏金表链渐渐显露出来。链扣处的樱花纹己经被烟火熏黑，但用布巾擦拭后，“佐藤”两个字的假名依然清晰可辨，与宁如雪佩戴的那只怀表链分毫不差。
表链的断裂处茬口锋利，背面有几道新鲜的刮痕，深可见铜，显然是被人用蛮力扯断的。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第三节链环的夹缝里缠着几根深棕色的发丝——那是三姨太常用的染发剂颜色，她发髻上总抹着的“东洋玫瑰油”，在宁府花园里隔老远就能闻到。
“是三姨太扯断的。”许墨洲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刮痕，“这些痕迹最多不超过三个时辰，应该是今天早上仓库着火前留下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宁书瑶骤然收紧的眉头上，“你二姐今天来过纱厂。”
宁书瑶的指尖抚过冰凉的链环，突然想起账房先生临死前攥着的那张照片——宁如雪站在标着“731”的铁门旁，胸前的怀表链格外醒目。当时她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合影，此刻才惊觉照片背景里的仓库布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粉淬锋芒 竟与申新纱厂的危险品仓库一模一样。
“她为什么要来？”宁书瑶的声音有些发颤，链环的冰凉透过布巾渗进皮肤，“如果她真是心甘情愿帮日本人做事，又何必冒险出现在这里？”
许墨洲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截烧焦的怀表壳——这是昨夜从三号码头仓库废墟里找到的。他将表壳与表链拼在一起，断裂处的纹路严丝合缝。“因为她想销毁这个。”他指着表壳内侧刻着的细小刻度，“这不是普通的怀表，是军用指南针的伪装你看这些刻度，对应的是上海水源地的坐标。”
宁书瑶的呼吸猛地一滞。她想起日军作战地图上圈出的那些红点，想起毒棉纱里的氰化物，突然明白“樱花计划”的真正目的——他们不仅要用化学武器污染水源，还要借宁家的航运网络将毒剂扩散到整个江南。
“三姨太发现了她的目的。”许墨洲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废墟里的亡魂，“她们在仓库里起了争执，三姨太扯断表链想夺走指南针，你二姐……”
“二姐不会束手就擒。”宁书瑶打断他，指尖用力捏着表链，链环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她故意把表链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我们真相。”她突然想起宁如雪被佐藤拖走时那个复杂的眼神，里面藏着的不是顺从，是决绝。
远处传来巡捕的皮鞋声，王探长带着人正往废墟这边来，手里的镣铐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许墨洲迅速将表链塞进宁书瑶的旗袍暗袋，又用碎砖将那半截表壳埋进瓦砾堆：“先离开这里。怀表的秘密，我们找地方慢慢查。”
宁书瑶最后看了眼仓库的方向，浓烟己经散去，露出被熏黑的梁木，像只张开的巨大骨架。她知道宁如雪很可能还在附近，甚至可能己经遭遇不测，但此刻她必须先走——只有活着逃出纱厂，才能解开怀表链里的秘密，才能为那些躺在草席上的中毒女工讨回公道。
离开废墟时，她的衣角不小心勾到根外露的钢筋，暗袋里的表链硌得心口生疼。那道冰凉的触感突然让她想起小时候，宁如雪总爱把这枚怀表借给她玩，说“妹妹要保管好姐姐的宝贝”。原来有些承诺，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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