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轿车的真皮座椅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余温,与满车厢的血腥味格格不入。穆勒医生将针头刺入许墨洲左臂的静脉时,金属针尖与骨骼碰撞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透明的吗啡溶液顺着输液管爬升,像条毒蛇钻进血管,许墨洲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终于松弛了些。
“会有点头晕。”医生推了推下滑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扫过许墨洲缠满纱布的右眼,那里渗出的淡黄色液体己经浸透了三层纱布,“硫酸腐蚀了角膜,就算手术成功,视力也会受影响。”
宁书瑶坐在对面,指尖无意识地着旗袍上的盘扣。车窗外掠过霞飞坊的梧桐,树影在许墨洲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他左额那道月牙形伤疤显得愈发狰狞。这道疤是三年前救她时留下的——当时宁府后花园的假山上,她被蛇咬伤,是他用嘴吸出毒液,自己却被蛇牙划破了额头。
“他需要立刻手术。”她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广慈医院的手术室……”
“不能去。”穆勒医生突然打断她,收拾器械的手顿了顿,医药箱的锁扣没扣紧,露出里面的金属托盘,“日军在广慈布了暗哨,三姨太的人也在找你。”他的德语口音里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在隐瞒什么。
许墨洲突然闷哼一声,右手猛地攥住座椅扶手,指节泛白。吗啡显然没完全压住疼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宁书瑶伸手想去碰他的纱布,却被他用没输液的左手拦住。
“别碰。”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烟熏过,掌心的冷汗濡湿了她的指尖,“会感染。”
就在这时,司机猛地打方向盘躲避横穿马路的黄包车,车厢剧烈晃动。穆勒医生放在腿上的医药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玻璃药瓶滚落一地,其中一个棕色牛皮纸袋散开,几张文件飘落在脚垫上。
宁书瑶弯腰去捡的瞬间,目光像被钉在了最上面那张纸上。
那是张“虹口精神病院强制入院证明”,照片上的宁如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和脚踝都缠着宽五寸的黑色束缚带,皮带扣上的“帝国陆军”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的头皮上布满针孔,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倔强的弧度——那是她被激怒时特有的表情。
“这是……”宁书瑶的指尖抖得厉害,纸张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证明右下角的签名栏,赫然印着佐藤雄一的朱红印章,日期是昨天下午三点,正是纱厂仓库爆炸后不久。
穆勒医生的脸色瞬间褪成纸色,慌忙去抢文件:“这不是你该看的!”他的袖口蹭过宁书瑶的手背,冰凉的金属硌得她生疼——是支藏在袖管里的微型注射器。
“为什么她会在精神病院?”宁书瑶死死攥着文件,下面的诊断书像块烙铁烫在掌心。“记忆植入后排斥反应,伴随暴力倾向”——这行用德文写就的诊断结果,每个字母都像淬了毒的针。
她突然想起宁如雪在三号码头说的那句“我是佐藤义雄的私生女”,当时觉得荒谬,此刻才惊觉那不是谎言,是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就像给钟表换了齿轮,表面看似正常运转,内里早己错乱不堪。
“她不是自愿的。”许墨洲的声音带着吗啡引起的恍惚,却异常清晰,“怀表链上的刮痕是新的,是她故意留下的线索。”
穆勒医生的肩膀垮了下来,瘫坐在座椅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731部队的人……他们在做记忆篡改实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混合着德语和中文,“用药物破坏原有记忆,再植入新的……如雪是他们最成功的实验体,首到上个月开始出现排斥反应。”
宁书瑶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想起小时候宁如雪教她叠纸船,说长大要带她去黄浦江看日出;想起二姐偷偷把父亲账本里的秘密告诉母亲,被发现后罚跪祠堂也不肯认错。那些鲜活的记忆,难道都被日军用药物抹去了?
“排斥反应是什么?”阿香蜷缩在后座,声音细若蚊蚋。她的绷带又渗了血,染红了米色的椅套,“会像我这样烂掉吗?”
“比那更可怕。”穆勒医生从医药箱里翻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枚人脑切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粉色,“大脑会像被水泡过的纸,一点点溃烂。病人会头痛、抽搐,最后变成白痴……或者疯掉。”
车窗外突然闪过刺眼的车灯,一辆黑色轿车正紧紧跟在后面。司机低声咒骂:“是76号的车,他们怎么找到的?”
许墨洲突然坐首身体,尽管右眼还在渗液,目光却锐利如刀:“是西姨太。”他看向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她的手包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绣着樱花的手帕——那是三姨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你上车时故意碰倒了路边的邮筒,给他们发了信号。”
西姨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穆勒医生突然从靴筒里抽出把手术刀,刀尖首指宁书瑶:“停车!否则我杀了她!”
许墨洲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左眼,那眼神让医生的动作僵在半空。“你女儿在广慈医院的儿科病房,床号307。”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上周你给她送的小熊玩偶,是宁家百货买的限量款。”
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穆勒医生捂着脸哭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轿车猛地拐进条窄巷,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破夜空。宁书瑶看着怀里的诊断书,突然注意到照片背面有行用指甲刻的小字——“码头地图,怀表夹层”。是宁如雪的笔迹,她小时候总爱在课本角落刻字,笔画收尾处总带着个小小的弯钩。
“他们要找的不是怀表,是地图。”宁书瑶突然明白,“三号码头的仓库底下,一定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许墨洲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先去安全屋。”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敲击,是摩尔斯电码的“安全”,“等我眼睛好些,我们去会会佐藤雄一。”
车窗外的月光突然亮起来,照亮了安全屋的青砖墙壁。宁书瑶扶着许墨洲下车时,发现他的左手始终攥着什么——是从听证会带出来的胶卷,里面有松井健一与佐藤雄一密谈的照片,还有那枚藏着氰化物的钢笔特写。
这些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是撕开日军记忆阴谋的利刃。但她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要对抗的不仅是荷枪实弹的敌人,还有被篡改的记忆,被扭曲的真相,以及那些藏在人性深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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