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小组组员们的进步有目共睹，林小满这个“编外教师”的名声甚至在年级里悄悄传开。然而，他自身的成绩却像陷入了泥潭，无论怎么扑腾，始终在班级中上游徘徊，离重回重点班序列遥遥无期。
这种“照亮别人，燃烧自己”的诡异状态，让林小满颇感郁闷。但没时间给他emo了，一个更现实、更迫近的难题，伴随着高三上学期的尾声，悄然降临——高考志愿的初步摸底和意向征集。
这本该是高三下学期才需要深入考虑的事情，但班主任和家长们显然己经按捺不住焦虑，开始频频吹风。
班会课上，新班主任（一位同样焦虑的中年女老师）慷慨激昂地讲述着选择的重要性：“同学们！选择大于努力！一个好的志愿，决定你未来的平台、人脉、甚至人生轨迹！一定要慎重！结合自身兴趣、家庭资源和未来就业趋势！”
台下，同学们大多一脸茫然。兴趣？未来趋势？对他们来说，这些词汇遥远而模糊。更多人关心的只是“哪个专业好考？”“哪个学校分数线低？”
林小满坐在下面，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选择？未来趋势？
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手握的是未来十几年的行业发展兴衰史！
他清楚地知道哪些行业会崛起成为风口，哪些专业会从热门变冷门，哪些职业会被人工智能冲击甚至取代。金融、互联网、人工智能、新能源、生物医药……这些将在未来叱咤风云的领域，此刻在大多数同学和家长眼中，或许还只是新闻里的陌生词汇。
一股先知般的优越感和指点江山的冲动，在他胸中油然而生。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人生赢家的康庄大道，只要根据这份“未来攻略”按下选择键。
然而，现实的骨感很快戳破了他的幻想。
晚饭时，他尝试着向父母透露一点“天机”。
“爸，妈，我觉得我以后想学计算机，或者人工智能相关。”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计算机？就是修电脑的？”张兰首先表示怀疑，“那能有什么大出息？不稳定！你看你爸厂里原来那个管电脑的小王，说裁就裁了！”
“不是修电脑，是写程序，做软件，未来是互联网时代，很赚钱的！”林小满试图解释。
“赚钱？能多赚钱？有医生律师赚钱吗？”林国强皱着眉头，“我看还是学医或者学法律好，越老越吃香，一辈子铁饭碗。”
得，沟通失败。父母的认知还停留在“万般皆下品，惟有编制高”以及传统职业崇拜的阶段。
他不死心，又把目光投向学习小组的成员们。一次小组学习结束后，他故作随意地提起：“大家以后都想学什么啊？有没有考虑过数据科学？或者用户体验设计？这些未来前景很好。”
组员们面面相觑。
“数据科学？是干嘛的？听起来好难。”
“用户体验？是卖东西的吗？”
“我妈让我学会计，说好找工作。”
“我想学师范，以后当老师，有寒暑假。”
林小满：“……” 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了他。
他甚至尝试“忽悠”赵昊：“昊子，以后跟我一起学计算机吧？保证前途无量！”
赵昊挠挠头：“计算机？我游戏打得还行，编程序就算了吧？我觉得开个网吧挺酷的！或者跟我爸学做生意？”
连赵昊都带不动！
最让他受打击的是苏晴。一次在走廊相遇，他忍不住问她：“苏晴，你成绩那么好，想好报什么了吗？”
苏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金融或者经济吧。我家里人都觉得这个方向不错。”
林小满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金融圈未来内卷严重，压力巨大，而且……”
而且未来几年经济波动不小，普通人进去就是韭菜——这话他差点说出来。
苏晴微微蹙眉：“做什么不辛苦？至少这是肉眼可见的康庄大道。总比某些虚无缥缈、听起来就不靠谱的方向强。”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
林小满被噎得说不出话。是啊，在当下看来，金融、经济、医学、法律，就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他那些关于“未来风口”的预言，在缺乏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听起来确实像痴人说梦。
巨大的信息差，成了横亘在他与整个世界之间的一道无形壁垒。他手握答案，却无法说服任何人，甚至无法将其作为自己选择的公开理由——难道他要跟招生办老师说“我重生回来的，我知道这专业以后能火”？
更让他焦虑的是，他发现自己前世的记忆，在专业选择这个具体层面上，也存在模糊和偏差。他知道大概方向，但具体到某个学校的某个专业实力如何、课程设置是否合理、就业质量到底怎样，他的记忆是笼统而片面的。
比如，他知道人工智能火，但2009年，国内有几个大学开设了真正意义上的AI专业？课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
他知道互联网行业赚钱，但具体是哪些岗位赚得多？算法？产品？运营？现在的专业设置能和未来的岗位完美对应吗？
这种不确定性，反而加剧了他的选择困难。
周末回家，看到父母依旧在为那笔杳无音信的集资款愁眉不展，听到他们私下商量“要不就让小满报个师范或者军校，免学费包分配”时，林小满感到一阵窒息。
现实的重压、父母的期望、时代的局限、自身记忆的模糊……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原本以为，志愿选择对他而言是开卷考试，现在才发现，这可能是比闭卷考试更残酷的博弈。他需要权衡的太多，能依靠的，却只有自己那份半真半假、无法言说的“先知”。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感觉比看天书还难。
那条看似清晰的、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此刻竟布满了迷雾和岔路口。
重生者，也会为选择而迷茫。
这场一个人的战争，他必须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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