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墨辰轩视角——御书房外的漠北歌
大靖的皇宫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尤其是入了冬，青砖地冻得发脆，连廊下的宫灯都似被冻住，光线下坠着细碎的冰碴，照得人心里发沉。
我握着腰间的佩刀，站在御书房外的阴影里值岗。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可我早习惯了——从十二岁进禁军，到如今成御前侍卫统领，这宫里的冷，早渗进了骨头里。
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咳嗽声，混着奏折翻动的沙沙响。我屏气凝神，目光扫过庭院里的积雪，确保没有半分异动。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在这宫里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少看、少听、少想，做一把锋利却沉默的刀。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歌声，顺着风飘进了耳朵里。
不是中原的宫词小调，没有婉转的唱腔，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一段简单的旋律，带着漠北草原特有的辽阔与苍凉。唱歌的人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眷恋，像牧民对着草原的月亮，低声诉说着心事。
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那歌词，是漠北语。
我下意识绷紧了脊背，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御书房侧面的回廊下，站着一个穿淡蓝色宫装的女子。她背对着我，身形纤细，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雪落在她的肩头，像披了层薄霜，可她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漠北的方向，指尖轻轻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形状，我认得，是漠北狼图腾的样式。
是她，蓝陌颖。
三天前，她刚从漠北和亲而来，被册封为“颖嫔”。入宫那日，我跟着皇帝在宫门口迎接，见她从花轿里走出来，凤冠霞帔压得她身形微晃，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漠北草原上的太阳，带着不驯的锋芒。
晚宴上，贵妃故意刁难她，说她“不懂中原礼仪，像个野丫头”，她垂着眸，没辩解，只是默默放下了筷子。皇帝皱着眉看她，眼里满是不耐，仿佛她不是来和亲的公主，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贡品。
我当时站在殿外，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我去过漠北，知道那里的女子是什么样子——她们骑得了马，射得了箭，敢在草原上对着风唱歌，敢为了族人豁出性命。这样的女子，本不该被困在这西方宫墙里，像笼中的鸟，连唱歌都要压低声音。
此刻，她还在轻轻哼着那首漠北歌。旋律很简单，重复着几句歌词，我勉强能听懂——大概是在思念故乡的草原、爹娘，还有牧民们放的羊群。她的声音很软，却带着一股韧劲，像漠北寒冬里不死的草，哪怕被积雪压着，也能透出一丝生机。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去漠北执行任务时的情景。那时我跟着商队走在漠北草原上，见牧民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女子们穿着鲜艳的衣裙，手里拿着马鞭，笑起来时声音清亮，能盖过风声。那时的天很蓝，草很绿，连风里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可眼前的蓝陌颖，却只能在这冰冷的宫墙下，对着漠北的方向，偷偷哼着故乡的歌。她的歌声里没有草原的辽阔，只有藏不住的委屈与思念，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有点疼。
“颖嫔娘娘，天凉了，该回寝殿了。”一个宫女走上前，轻声提醒。
蓝陌颖停下歌声，回头看了宫女一眼，眼底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路过我藏身的阴影时，她脚步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扫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将自己藏得更深。她的目光在阴影里停留了片刻，没有发现我，便又转身离开了。淡蓝色的宫装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她身上特有的草药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漠北特有的安神草，她带在身上，是为了缓解思乡之苦。
御书房的门开了，皇帝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太监。他看了一眼蓝陌颖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个敌国公主，还敢在宫里唱蛮夷的歌，真是不知规矩。”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深宫，配不上她。
配不上她眼底的锋芒，配不上她歌声里的眷恋，更配不上她那颗，哪怕被困在宫墙里，也依旧向着自由的心。
那天晚上，我值完岗，没有回侍卫房，而是绕到了御花园。雪还在下，覆盖了园子里的花草，只有几枝红梅，在雪地里开得正艳。我站在红梅树下，想起蓝陌颖站在回廊下唱歌的样子，想起她眼底的思念，心里竟有些乱。
我是御前侍卫，是皇帝的刀，不该对一个“敌国公主”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首漠北歌，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我心里，生根发芽。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歌，是她母亲教她的，叫《草原的月亮》。她说，漠北的月亮比中原的圆，比中原的亮，只要对着月亮唱歌，远方的亲人就能听到。
再后来，我开始留意她。留意她在御花园里偷偷擦拭玉佩的样子，留意她被贵妃刁难时倔强的眼神，留意她在冷宫里，抱着我送去的、带着阳光味的衣物时，眼底的泪光。
我知道，我这把刀，从听见那首漠北歌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只属于皇帝了。它开始为一个人而钝，为一个人而软，为一个人，甘愿放弃所有，甚至性命。
很多年后，在江南的小院里，我还会偶尔听见她哼起那首《草原的月亮》。那时她坐在竹椅上，我靠在她身边，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闹，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满是温柔。她会笑着问我：“当年在御书房外，你是不是听到我唱歌了？”
我会点头，握紧她的手：“听到了。从那天起，我就想，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能让你放声唱歌的地方。”
她会靠在我肩上，笑得眉眼弯弯：“那你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我带她逃出了那座冰冷的皇宫，带她走过了漠北的草原，最终在江南的小镇安了家。她再也不用对着宫墙偷偷唱歌，再也不用藏起自己的锋芒，她可以在阳光下绣她的漠北纹样，在月光下哼她的《草原的月亮》，做回那个自由、鲜活的漠北女子。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冬天，御书房外的雪，第六卷回廊下的她，还有那首，让我心动的漠北歌。
那是我心动的开始，也是我们故事的开始。
更是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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