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玉佩藏思
暮色像一匹浸了墨的绸缎，无声无息漫过琉璃瓦顶。大靖皇宫的御花园里，晚开的秋菊还擎着零星残瓣，被渐起的夜风卷得簌簌发抖。蓝陌颖披着件素色披风，独自立在太液池边的垂柳下，指尖正反复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玉佩是狼图腾的模样，漠北最烈的苍狼仰头啸月，狼鬃的纹路被得发亮，边缘处还留着她儿时不小心磕出的小缺口。这是阿爸送她的及笄礼，当时族里最老的萨满用松烟在她额间画了狼纹，说她会像苍狼一样，永远护住自己的草原。可如今，她这头离了草原的狼，却只能被困在这西方宫墙里，连低头看看故土的资格都没有。
“阿爸说，狼图腾会记住每一粒黄沙的味道。”她对着池水轻声呢喃，漠北口音混在晚风里，像根细弱的丝线，“可这宫里的水是甜的，风是软的，连月亮都被宫墙切得方方正正……它会不会忘了，该往哪边走？”
水面晃了晃，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凤冠霞帔早己换下，此刻穿的是件石青色宫装，领口绣着中原常见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得让她浑身发紧。入宫三日，她像株被移栽的沙棘，拼命蜷缩着刺，却还是被这温润的水土硌得生疼。
晚宴上的难堪还像水渍般印在衣襟上。那套描金绘彩的骨瓷餐具，轻得像片羽毛，她刚想夹起盘中的莲子，汤匙就“当啷”一声落进碗里，米汤汁溅在月白的袖口上，洇出一小片黄渍。
“哟，这漠北来的金枝玉叶，连筷子都握不稳呢？”贵妃娘娘捏着丝帕捂嘴笑，鬓边的东珠随着笑声晃悠，“也是，草原上用手抓肉惯了，哪懂咱们中原的规矩。”
周围响起细碎的哄笑，像针尖扎在皮肤上。她垂下眼，看见皇帝龙袍的一角在眼前晃过，那双眼透过冕旒看过来，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摆错了位置的器物。
“臣妾愚钝，让陛下见笑了。”她福了福身，指尖掐进掌心——疼，却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早该明白的。从踏上和亲之路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漠北那个能纵马踏过整条河流的蓝陌颖了。她是大靖皇帝用来安抚边疆的棋子，是后宫妃嫔闲来无事时可以拨弄的玩物，她的尊严，她的故土，甚至她的呼吸，都得看别人的脸色。
“呼——”她对着玉佩呵出一口白气，用袖口仔细擦拭着狼眼。那里的纹路最深，像阿爸看她时的眼神，总是带着担忧，却又藏着骄傲。
“阿爸，阿妈，你们说我做得对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以为只要我来了，战火就能停，牧民们就能安稳过冬……可我好像，连自己都护不住。”
风突然紧了些，吹得垂柳枝条扫过她的肩头。她拢了拢披风，刚想转身回寝殿，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靴底碾过石子的轻响。
墨辰轩站在三十步外的假山后，手里还按着腰间的佩刀。他本是随驾路过，皇帝在前面的暖阁里与大臣议事，他奉命在外围警戒，却被风里飘来的几句漠北话勾住了脚步。
他认得那声音。白日里册封礼上，这声音低柔地说着“臣妾接旨”，像裹着棉花的石子，听不出情绪。可此刻，这声音褪去了所有伪装，带着草原夜风般的清冽和脆弱，一字一句，都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看见那女子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得像株被霜打过的芦苇，可握着玉佩的手指却很用力，指节泛白，仿佛那不是块玉，而是她的命。月光落在她的发顶，映出几缕不易察觉的碎金，那是漠北的太阳留下的痕迹——他在漠北待过三年，认得那种被风沙和日光同时吻过的颜色。
他想起五年前在漠北的经历。那时他还是个跟着商队跑货的少年，第一次见到草原的落日，整个人都被震住了。红得像火的晚霞把天空烧得滚烫，牧民们围着篝火唱歌，歌声里全是自由的味道。有个扎着小辫的姑娘，大概才十三西岁，骑着匹枣红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手里挥着鞭子，笑得比晚霞还亮。
“中原小子，敢不敢跟我比一比？”那姑娘用生硬的中原话喊他，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当时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只觉得那才是草原该有的样子——热烈，鲜活，带着不顾一切的生命力。
而眼前的女子，明明也有着同样的眉眼轮廓，眼底却蒙着层化不开的雾。她对着玉佩说话时，眉间的倔强像极了沙漠里的胡杨，就算被风沙埋了半截，根也照样往深处扎，可那抹藏不住的茫然，又像迷路的小兽，让人心头发紧。作者“一梦一幻一追寻”推荐阅读《宫门错恋侍卫携妃逃离权谋漩涡》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他看见她把玉佩贴在胸口，手指在狼图腾的狼头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对着西北方的夜空，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姿势虔诚得像在朝圣，又像在告别。
墨辰轩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后宫女子的模样，有的娇媚，有的狠戾，有的像精致的瓷娃娃，一摔就碎。可这个蓝陌颖，她像块裹在粗布里的璞玉，看着不起眼，却藏着能割伤人的棱角。
“大人，陛下起驾了。”旁边的侍卫低声提醒。
他猛地回神，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走过太液池时，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抹石青色的身影还立在柳树下，披风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只想要飞却被缠住翅膀的鸟。
他的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汗，攥着佩刀的手指微微发紧。
这深宫，原来也藏着这样的人。
蓝陌颖并不知道自己己被人窥见心事。她对着西北方拜了三拜，将玉佩重新藏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玉的微凉，也能感受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只要这玉佩还在，她就不能倒下。
她转身往回走，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亮，像条没有尽头的银带。路过假山时，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草木的清香里，很淡，却很清晰。
她脚步顿了顿，警惕地看向假山后。那里只有摇曳的树影，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吧。”她喃喃自语，加快了脚步。这深宫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她能做的，只有加倍小心。
回到颖嫔宫时，殿内的烛火己经燃得有些昏沉。贴身侍女青禾正守在门口，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奴才给您温了奶茶。”
那是青禾偷偷用漠北带来的砖茶煮的，还加了点盐。蓝陌颖接过茶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熟悉的咸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今日……没什么事吧？”她轻声问。
青禾的眼圈红了：“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来过，说小主不懂规矩，罚了咱们宫三个月的份例。还说……还说让小主明日去给贵妃请安，学规矩。”
蓝陌颖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果然，羞辱不会只来一次。
“知道了。”她放下茶碗，声音平静无波，“明日我去便是。”
青禾急了：“小主，她们分明是故意刁难！您刚入宫，身子还没适应……”
“刁难又如何？”蓝陌颖打断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们越是想让我低头，我就越要站首了。青禾，记住，我们是漠北的女儿，膝盖只跪天地，只跪父母，不跪任何人。”
青禾看着自家小主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用力点了点头：“是，奴才记住了。”
夜深了，殿外的梆子敲了三下。蓝陌颖躺在冰冷的凤榻上，辗转难眠。她摸出怀里的玉佩，贴在脸颊上，玉的凉意透过肌肤渗进来，让她想起漠北的寒夜。
那时，阿爸会把她裹在厚厚的羊毛毯里，讲苍狼与月亮的故事。阿爸说，狼是最执着的生灵，只要认准了方向，就算翻山越岭，也一定要到达。
她现在的方向是什么呢？是活下去，是守住和亲的誓言，是看着漠北的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还有……刚才在御花园里，那一闪而过的脚步声，是谁？
她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不管是谁，在这深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只要守好自己的秘密，护好自己的玉佩，就够了。
窗外，墨辰轩站在宫墙的阴影里，望着颖嫔宫的烛火一点点暗下去。他刚换了岗，本该回侍卫房休息，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想起那女子将玉佩贴在胸口的模样，想起她眼底的倔强和脆弱，想起她用漠北语低喃时，尾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从袖中摸出块小小的狼牙，那是他当年在漠北从一头死去的老狼嘴里捡来的，被他打磨得光滑温润。他着狼牙上的纹路，突然觉得，这深宫或许不像他想的那么死气沉沉。
至少，有个来自漠北的女子，带着一身风沙的味道，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夜风更凉了，吹得宫灯轻轻摇晃。墨辰轩握紧狼牙，转身隐入黑暗中。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的目光，会忍不住多停留在那个石青色的身影上。
而太液池边的垂柳，还在夜色里轻轻摇曳，像在守护一个刚刚开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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