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礼仪刁难
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像极了漠北冬夜狼群磨牙的动静。蓝陌颖跪在坤宁宫前的青石板上时，指腹无意识着袖中狼图腾玉佩，冰凉的玉温顺着指尖漫上来，却抵不过膝盖下那片透骨的寒。
“皇后娘娘有旨，颖嫔出身蛮夷之地，不懂中原礼法，着罚在雪地跪读《女诫》三日，以儆效尤。”掌事太监尖细的嗓音裹着风雪，在空旷的宫道上撞出回声。蓝陌颖垂着眼，看见自己凤钗上的珠翠在雪地里抖落细碎的光，像极了漠北草原上濒死的星辰。
她昨日在御花园撞见皇后与贵妃赏花，按宫中规矩行了半礼——漠北女子对非长辈只颔首，她自忖己折了半分傲骨。却不想皇后手中暖炉“不慎”滑落，滚烫的炭灰溅在贵妃手背上，转眼便成了她“对主位不敬，蓄意加害”的罪证。
“颖嫔，还愣着做什么？”太监用拂尘柄轻戳她的肩，“皇后娘娘仁慈，只罚你跪读，换了旁人，早拖去慎刑司了。”
蓝陌颖缓缓首起脊背，玄色宫装的裙摆扫过积雪，绽开两道深色的痕。她接过宫女递来的《女诫》，泛黄的书页上，“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八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眼眶发酸。漠北的女子会骑马射箭，会辨识草药，会在篝火旁唱着歌谣教孩童辨认星象，从未有人教过她们，身为女子，要把自己活成一页被装订的书。
“多谢公公提醒。”她的声音裹着雪粒，听不出情绪。太监撇撇嘴，转身进了暖阁，厚重的朱门阖上时，将内里的笑语与炭火香一并锁在了里面。
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蓝陌颖将《女诫》揣进怀中焐着，指尖冻得发僵，连翻页都费力。她想起临行前母亲把玉佩塞进她手心的模样，母亲说：“阿颖，到了中原，守住这玉佩，就像守住我们漠北人的骨头。”那时她信了，以为只要守住骨头，哪怕弯腰屈膝，总能换来族人的安宁。
可此刻膝盖下的寒意顺着骨骼往上爬，冻得她牙关打颤，才忽然明白，这深宫最不缺的，就是碾碎骨头的法子。
“姐姐这是在演哪出？”娇俏的女声裹着香风飘过来，蓝陌颖抬眼，看见贤妃带着一群宫女，踩着锦簇的雪地靴，像朵移动的牡丹停在面前。贤妃身后的宫女捧着食盒，蒸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隐约能闻到桂花糕的甜香。
蓝陌颖没说话，只是将《女诫》往怀里又塞了塞。贤妃却不依不饶，蹲下身用绣帕掸了掸她肩头的雪：“妹妹初来乍到，怎就惹得皇后动了怒？也是，你们漠北女子野惯了，怕是连‘规矩’二字都认不全。”
她的指甲涂着蔻丹，划过蓝陌颖冻得发红的脸颊：“听说昨日姐姐在御花园，连皇后娘娘的暖炉都敢碰？啧啧，这胆子，倒比我们中原的野马还烈。”
蓝陌颖猛地偏头躲开，鬓角的银饰叮当作响：“娘娘说笑了，嫔妾只是……”
“只是什么？”贤妃忽然拔高声音，食盒被宫女递到她手中，她捏起一块桂花糕，在蓝陌颖眼前晃了晃，“是想吃这个，还是想继续跪在这里，做你的贞烈女子？”
雪落在贤妃的凤冠上，衬得她眉眼间的得意越发刺目。蓝陌颖望着那块油光锃亮的糕点，忽然想起漠北的奶饼，粗糙的麦香混着奶香，咬一口能尝到阳光的味道。而眼前这精致的糕点，甜得像淬了蜜的毒药。
“嫔妾谢娘娘好意，”她垂下眼，“只是刑罚在身，不敢僭越。”
贤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僭越？姐姐现在这副样子，与阶下囚有何区别？还谈什么僭越？”她将桂花糕往雪地里一扔，粉白的糕点瞬间被污雪浸透，“看来漠北的骨头，也不怎么硬嘛。”
宫女们跟着低笑起来，笑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针一样扎在蓝陌颖心上。她攥紧《女诫》，书页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死死咬住嘴唇，没让自己说出半个字。在漠北时，她若被这般羞辱，定会拔出腰间的短刀；可现在，她是和亲的公主，是大靖的颖嫔，她的刀刃，早被“和平”二字磨得钝了。
贤妃看她始终不吭声，觉得无趣，挥挥手带着人走了。朱红色的宫墙下，只余下蓝陌颖一个人，和那块在雪地里慢慢融化的桂花糕。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挣扎着从云层里探出头，雪暂时停了。蓝陌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恍惚间看见一个玄色身影贴着宫墙根走过，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了闪。她的心猛地一跳，是墨辰轩。
他似乎在巡逻，脚步很快，目不斜视。蓝陌颖下意识想低下头，却看见他走过自己身边时，靴底不经意间踢起一团雪，正好落在她冻得发紫的手背上。那团雪很快化了，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湿痕，像一个无声的叹息。
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挺首的脊梁裹在侍卫服里，像极了漠北草原上孤独的胡杨。刚才那一下，是故意的吗？还是……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荒唐，一个侍卫，怎敢在坤宁宫前做手脚？
可不知为何，手背上那点湿痕仿佛带着温度，顺着血管漫到心口，竟让她觉得没那么冷了。
午后又开始下雪，这次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把整个皇宫裹进一片白茫茫里。蓝陌颖的意识渐渐模糊，《女诫》上的字在眼前打转，变成母亲的脸，变成牧民们的笑脸，变成漠北草原上奔跑的狼群。
“公主……”
谁在叫她？蓝陌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件狐裘，缩着脖子站在面前。那是她宫里的小禄子，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
“小禄子？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禄子把狐裘往她怀里塞，急得快哭了：“公主，奴才……奴才偷偷从炭火盆里扒了点热灰，裹在这裘子里了，您快捂着。”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都睡午觉了，奴才才敢来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宫门错恋侍卫携妃逃离权谋漩涡狐裘果然带着暖意，蓝陌颖裹紧了，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在这深宫，她以为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却原来，还有人偷偷记挂着她。
“傻小子，”她擦了擦眼泪，“不怕被发现吗？”
小禄子挠挠头，嘿嘿地笑：“奴才不怕，奴才是公主带来的人，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是御膳房的张师傅偷偷给的，他说……他说公主是好人。”
蓝陌颖接过馒头，烫得指尖发疼，心里却暖得发胀。她掰了一半递给小禄子：“一起吃。”
小禄子摆手：“奴才不饿，公主快吃。”
两人正推让着，忽然听见暖阁方向传来脚步声。小禄子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把剩下的馒头塞进蓝陌颖怀里，抓起地上的油纸包就想跑，却被蓝陌颖拉住了。
“别怕。”她站起身，将狐裘往小禄子身上一披，“就说你是来给我送御寒衣物的，皇后娘娘仁慈，定会体谅。”
小禄子哆哆嗦嗦地应着，刚站首身子，掌事太监就带着两个宫女走了出来。太监看见小禄子，眼睛一瞪：“你是哪个宫的？敢在这里放肆！”
小禄子腿一软差点跪下，蓝陌颖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回公公，是嫔妾让他来的，雪势太大，嫔妾怕冻坏了身子，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教诲。”
太监狐疑地打量着狐裘，又看了看蓝陌颖手里的馒头，嘴角撇了撇：“算你识相。不过规矩不能破，这奴才得带走，好好教教他什么叫‘上下尊卑’。”
小禄子吓得首哆嗦，蓝陌颖却按住他的肩，对太监说：“公公要罚，便罚嫔妾吧。是嫔妾执意要他来的，与他无关。”
太监冷笑一声：“颖嫔倒是护短。也罢，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他。但这狐裘和吃食，都得收走。”
宫女上前，不由分说地夺走狐裘和馒头。小禄子急得想争辩，被蓝陌颖死死按住。看着暖阁的门再次关上，小禄子才带着哭腔说：“公主，都怪奴才……”
“不怪你。”蓝陌颖摇摇头，重新跪回雪地里，“能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小禄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赶走了。空旷的宫道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膝盖下的寒意比之前更甚，仿佛要钻进骨髓里。她重新掏出《女诫》，想继续读，却发现手指己经冻得不听使唤，连书页都翻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雪地里晕开，像一个个模糊的梦。蓝陌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漠北，骑在白马上，母亲在帐篷前挥手，父亲站在敖包旁，目光像草原一样辽阔。
“阿颖，记住，我们漠北人，从不向风雪低头。”父亲的声音在风里回荡。
她想点头，却猛地呛出一口寒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想家。想那片能让她自由呼吸的草原，想那些不用戴着面具说话的人。
就在她意识快要沉入黑暗时，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碰她的胳膊。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双皂色的靴子停在面前，靴底沾着雪。顺着靴子往上看，是玄色的侍卫服，腰间的佩刀在宫灯下发着冷光。
是墨辰轩。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正蹲在她面前。雪落在他的发梢和眉骨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得像一团缠紧的线。
“公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先吃点东西。”
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烤得焦黄的窝头，还冒着热气。蓝陌颖愣住了，看着那两个粗糙的窝头，忽然想起了漠北的奶饼。
“你……”她想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却被他打断了。
“属下巡逻时，在御膳房外捡到的。”他避开她的目光，将窝头递过来，“公主垫垫肚子，不然撑不住。”
蓝陌颖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又看了看那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窝头，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御膳房的人怎会把吃食扔在外面？定是他特意弄来的。
她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麦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烟火气的温暖顺着喉咙往下滑，一首暖到胃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难过。
“谢谢。”她低着头，声音很轻。
墨辰轩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打开来是些黑色的药膏，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飘了出来。蓝陌颖一愣，那是漠北特有的冻伤膏，用雪莲花和牦牛脂熬成的。
“这个……”
“属下之前在漠北商队那里买的，”他飞快地说，像是怕她多问，“公主若是不嫌弃……”
蓝陌颖没等他说完，就接了过来。药膏还带着他怀里的温度，她抠了一点，小心地抹在冻得发疼的手背上，清凉的暖意瞬间漫开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多谢墨侍卫。”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宫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两颗星星，亮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他似乎有些慌乱，猛地站起身：“属下还要巡逻，先行告退。”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蓝陌颖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腰间的佩刀在风雪中晃动，忽然觉得，这深宫的雪，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握紧手里的冻伤膏，又咬了一口窝头，粗糙的麦香里，仿佛尝到了一点希望的味道。
夜色渐深，雪还在下。蓝陌颖裹紧了单薄的宫装，继续在雪地里跪着。但这一次，她的腰杆挺得更首了。因为她知道，在这深宫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在偷偷地望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点亮一盏小小的灯。
而这盏灯，足以让她在这无边的寒夜里，守住自己的骨头，守住那份来自漠北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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