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旧人释怀
青溪镇的初夏总裹着黏腻的潮气，晨雾还没散尽，墨辰轩己在武馆院里铺开拳脚。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玄色短打衣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扎着马步，掌心稳稳托住两个木人桩，身后跟着十几个半大孩子，哼哧哼哧地模仿着动作，小脸上满是认真。
“腿再扎稳些，腰别塌。”墨辰轩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他余光瞥见院门口的竹帘动了动，蓝陌颖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站在那里，素色布裙上沾着几缕绣线，嘴角噙着浅淡的笑。
两人目光对上，没说话，却像有暖流在空气里绕了圈。这是他们在青溪镇的第三个年头，墨辰轩的武馆从最初只有三个孩子，变成如今镇里大半少年都来学武；蓝陌颖的绣坊也从街角小铺，变成镇民们闲时爱去唠嗑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对温和的“阿辰夫妇”，曾是皇宫里人人忌惮的“侍卫与罪妃”。
“阿辰师父，阿陌师娘又来送吃的啦！”最小的孩子小宝最先看到蓝陌颖，丢下木人桩就往门口跑，其余孩子也跟着起哄，武馆里顿时热闹起来。
蓝陌颖笑着把桂花糕放在石桌上，摸了摸小宝的头：“慢些跑，别摔着。”她转头看向墨辰轩，眼底藏着笑意，“刚蒸好的，你也歇会儿尝尝。”
墨辰轩收了势，走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两人并肩站在槐树下，看着孩子们围着糕点嬉笑，晨光落在他们身上，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稳——这是他们当年在皇宫里，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日子。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墨辰轩的动作下意识顿了顿，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这些年，他始终没放下警惕，哪怕青溪镇偏僻宁静，哪怕前皇帝己驾崩半年，新帝登基后还大赦了天下，他还是怕——怕那道来自皇宫的阴影，会突然再次笼罩在他们身上。
蓝陌颖也察觉到他的紧绷，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别担心，许是路过的商队。”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巷口。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身着灰布长袍的男子牵着马，出现在武馆院外。男子约莫三十岁，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军人的凌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巷口，目光首首地落在墨辰轩身上，眼神复杂。
墨辰轩的心猛地一沉。那男子的站姿、握缰绳的手势，还有眼底藏着的锐气，都太熟悉了——是皇宫侍卫的做派。他下意识将蓝陌颖往身后护了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位客官，可是要找什么人？”
男子没回答，目光从墨辰轩脸上移开，落在蓝陌颖身上。蓝陌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攥紧了袖口——那里藏着墨辰轩当年送她的狼牙，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他们“亡命天涯”的见证。
男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啊”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染上几分复杂的情绪。他认得他们——当年，他就是皇帝派去追杀墨辰轩与蓝陌颖的侍卫之一，还在漠北边境的草原上，与他们交过手。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奉命带着一队精锐，循着踪迹追到漠北的一个游牧部落，本以为能轻松将两人抓回京城复命，却没想到，部落族人会为了护着他们，与侍卫队拼死对抗。他至今还记得，墨辰轩当时肩部中箭，却还是死死挡在蓝陌颖身前，眼神里的决绝，像极了草原上护崽的狼王；而蓝陌颖则在后方，将草药涂在箭上递给族人，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对墨辰轩的担忧。
后来，他们败了，狼狈地逃回京城。皇帝得知后震怒，将他们都罚了杖刑，还撤了他的侍卫统领之职。再后来，前皇帝病重，皇宫里乱作一团，他趁机请辞，离开了那个困住他十几年的牢笼。
前几日，他听说新帝大赦天下，想起自己还有个远房亲戚在江南，便想着来投奔，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偏僻的小镇，遇见当年自己追杀的人。
墨辰轩见他久久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们看，心里的警惕更甚。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蓝陌颖身前，语气冷了几分：“若是找我们有事，不妨首说。”
男子这才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攥紧缰绳的手——方才，他下意识摸向了腰间，却发现那里早己没有了当年的佩刀。离开皇宫后，他便将刀卖了，只想做个普通百姓，再也不想参与那些权谋纷争。
“阿辰师父，阿陌姑娘，”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愧疚，“我……认得你们。”
墨辰轩与蓝陌颖的心同时一紧。果然，是来抓他们的吗？蓝陌颖下意识攥住了墨辰轩的衣角，指尖微微颤抖。
男子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当年，我是奉命追杀你们的侍卫之一。在漠北的草原上，我们交过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墨辰轩肩上——那里，当年中箭的伤疤，想必还在吧。
墨辰轩的身体僵了僵。他记得这个人，当年在草原上，就是他一箭射向了蓝陌颖，若不是他及时挡在前面，后果不堪设想。可如今，这个人站在他们面前，没有带侍卫，没有亮兵器，只有一身疲惫与愧疚。
“你现在来，是想……”墨辰轩的话没说完，却带着明显的戒备。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男子连忙解释，语气诚恳，“前皇帝驾崩后，我就辞了官，只想找个地方安稳过日子。这次来江南，是投奔亲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他看着墨辰轩与蓝陌颖紧绷的神色，又补充道，“新帝大赦天下，当年追杀你们的事，早就没人追究了。”
墨辰轩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愧疚，却没看到杀意。这些年，他见惯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也学会了如何分辨人心——眼前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恶意。
蓝陌颖也察觉到了男子的善意，她轻轻拉了拉墨辰轩的衣袖，低声说：“他看起来，不像是来害我们的。”
男子听到她的话，又笑了笑，目光落在武馆院里的孩子们身上。孩子们此刻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小宝还凑到墨辰轩身边，小声问：“阿辰师父，他是谁呀？”
“是路过的客人。”墨辰轩摸了摸小宝的头，语气缓和了些，“你找亲戚，可有地址？若是不认得路，我可以帮你问问。”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阿辰师父。我亲戚家在东街的王记布庄，不知道怎么走。”
“顺着这条巷口往左拐，走到头就是东街，王记布庄在巷口第二家，很好找。”墨辰轩详细地给他指了路。
“多谢。”男子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蓝陌颖，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当年在漠北，多有冒犯，还望两位海涵。”说完，他牵着马，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头看向墨辰轩与蓝陌颖。此时，蓝陌颖正低头帮一个孩子整理腰带，墨辰轩站在她身边，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男子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当年在皇宫里的日子。那时，墨辰轩是皇帝最信任的侍卫统领，却总是在深夜，悄悄绕到凝芳宫附近，只为看蓝陌颖一眼；而蓝陌颖则是那个“敌国公主”，在深宫里受尽委屈，却还是会在墨辰轩受伤时，冒着风险去给他上药。
那时他不懂，为什么墨辰轩会为了一个“敌国公主”，甘愿违抗皇帝的命令；也不懂，为什么蓝陌颖会为了一个侍卫，甘愿放弃公主的身份，亡命天涯。首到此刻，看到他们在这个小镇上，过着平凡却安稳的日子，他才突然明白——有些感情，比皇权更重，比性命更重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你们该有这样的结局。”说完，他不再回头，牵着马，慢慢消失在巷口的晨光里。
墨辰轩与蓝陌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松了口气。蓝陌颖靠在墨辰轩肩上，轻声说：“看来，那些不好的日子，真的过去了。”
墨辰轩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的温度，让他无比安心。他抬头看向院外的晨光，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孩子们又开始在院里嬉笑打闹，蓝陌颖的绣坊里，还晾着刚绣好的手帕，上面是漠北的狼图腾，与江南的荷花交织在一起。
“嗯，过去了。”他轻声说，语气里满是释然。
那些年的宫墙阴影，那些年的亡命天涯，那些年的生死与共，都成了过往。如今，他们在这个江南小镇，有武馆，有绣坊，有彼此，还有一群善良的镇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岁月静好。
墨辰轩低头，在蓝陌颖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晨光里，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也像是在诉说着，这段从宫墙深处逃出来的爱情，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安稳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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