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西章：十年之约
青溪镇的中秋，总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桂花香。晚风掠过临河的白墙黛瓦，将院角那棵老桂树的花瓣吹得漫天飘，落在蓝陌颖摊开的绣绷上，像撒了把碎金。
她正坐在竹椅上绣荷包，指尖捻着五彩丝线，在素色绸缎上勾勒出半朵漠北狼图腾——这是儿子念北要的，说要挂在武馆的刀柄上。绣到狼眼时，她抬头望向院中央，嘴角不自觉弯起。
墨辰轩正带着念北扎马步，玄色短打衬得他肩背依旧挺拔，只是鬓角多了几缕银丝。十年光阴没磨去他习武人的利落，却让他眼底的凌厉化成了柔光。念北才十二岁，眉眼间尽是他的影子，扎马步时脊背挺得笔首，额角渗着汗也不肯吭声，只偶尔偷偷瞟向廊下——那里，女儿念南正趴在石桌上，用彩线编着小绣球。
“腿再蹲稳些，”墨辰轩弯腰，轻轻拍了拍念北的膝盖，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认真，“习武先练心，心稳了，步子才不会晃。”
念北咬了咬唇，偷偷抬眼：“爹，我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把那套‘漠北流云拳’练会啊？”
墨辰轩失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等你能扎满一个时辰马步，爹就教你。”
廊下的念南听到这话，立刻举着编了一半的绣球跑过来，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爹偏心！只教哥哥武功，不教我！”
“你呀，”墨辰轩弯腰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你不是喜欢跟你娘学刺绣吗？你娘的手艺，可比爹的武功厉害多了。”
念南转头看向蓝陌颖，眼睛亮晶晶的：“娘，是真的吗？”
蓝陌颖放下绣针，笑着点头：“是真的。你爹当年，还被我绣的狼图腾吓过呢。”
“娘骗人！”念南咯咯笑起来，墨辰轩也跟着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满是温柔。蓝陌颖望着眼前的景象，心头像被温水浸着，暖得发颤。十年前在漠北边境的山洞里，她抱着中箭的他哭着说“生同衾、死同穴”时，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在江南的小院里，看他教孩子习武，听女儿撒娇。
暮色渐渐沉下来，墨辰轩抱起草木灰，在院中央的空地上画了个圈，又从厨房端出月饼和桂花酒。蓝陌颖把绣绷收进屋里，牵着念北的手走出来，念南则趴在桌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莲蓉月饼，咬了一大口。
“慢些吃，别噎着。”蓝陌颖递过一杯温水，念南含糊地应着，眼睛却盯着墨辰轩手里的酒壶：“爹，我能尝一口吗？”
“小孩子家，喝什么酒。”墨辰轩刮了下她的鼻子，给蓝陌颖倒了杯酒，“你娘可以尝。”
蓝陌颖接过酒杯，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目光落在墨辰轩鬓角的银丝上。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布包还是当年的粗麻布，边角己经磨得有些发白，里面裹着的狼牙，却依旧温润。
“你还带着呢？”墨辰轩看到狼牙，眼神顿了顿。这枚狼牙，是他当年赴边关前给她的，十年间，她从未离身。
蓝陌颖拿起狼牙，借着月光端详着上面的“等我”二字，指尖轻轻着：“当年你说，这狼牙能护我平安。你看，它真的做到了。”
墨辰轩望着她，心头一软。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抚过她指节上淡淡的薄茧——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十年前，她还是个连粗布麻衣都穿不惯的公主，如今却能靠一双手，绣出满镇人都喜欢的纹样；十年前，他还是个在宫墙里提心吊胆护着她的侍卫，如今却能在江南的小镇上，守着她和孩子，过着安稳日子。
“墨辰轩，”蓝陌颖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月光，像盛着一汪水，“当年我拉着你从皇宫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甚至差点死在荒漠里。你……后悔吗？”
墨辰轩一怔，随即失笑。他握紧她的手，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你觉得，我后悔吗？”
蓝陌颖没说话，只是望着他。
“当年在宫里，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御花园。你拿着漠北玉佩，对着漠北的方向祈福，眼里的光，比御花园里的牡丹还亮。”墨辰轩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回忆什么珍贵的往事，“从那时起，我就想护着你。后来雪夜给你送暖炉，替你试毒汤，赴边关……我从没想过后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的念北和念南，又落回她脸上：“尤其是现在，有你，有孩子，有这小院，有青溪镇的这些人……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踏实过。遇见你的每一刻，都是我的侥幸。”
蓝陌颖的眼泪突然落下来，不是伤心，是满心的欢喜和安稳。她靠在墨辰轩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桂花香，轻声说：“我也是。”
念北和念南不知道爹娘在说什么，只觉得气氛很好。念南放下月饼，爬到蓝陌颖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爹欺负你了？”
“没有，”蓝陌颖擦了擦眼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娘是高兴。”
墨辰轩拿起桌上的狼牙，递给念北：“知道这是什么吗？”
念北摇摇头，小心地接过狼牙，仔细看着上面的字：“爹，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是漠北的字，”墨辰轩说，“意思是‘等我’。当年你娘等我从边关回来，后来又等我从漠北找到她。这两个字，是爹和你娘的约定。”
“那我和妹妹，也能有约定吗？”念北抬头问。
“当然可以，”蓝陌颖笑着说，“你们可以约定，以后哥哥要护着妹妹，妹妹要陪着哥哥。”
念南立刻举起手：“我跟哥哥约定！以后我绣荷包给哥哥，哥哥教我武功！”
念北也认真点头：“好！”
月光越发明亮，洒在小院里，落在一家人身上。墨辰轩给蓝陌颖又倒了杯酒，自己也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桂花酒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混着桂花香，甜得人心醉。
“敬十年。”蓝陌颖轻声说。
“敬往后的每一个十年。”墨辰轩回应。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念北和念南在一旁打闹着，银铃般的笑声飘出小院，落在河面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远处的青溪镇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和河边人家的灯火，衬得这夜色越发温柔。
蓝陌颖靠在墨辰轩肩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心里忽然无比笃定。当年从宫墙里逃出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的是自由，后来才明白，她要的从来不是自由，是一个能让她安心的人，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而现在，她都有了。
墨辰轩感受到肩上的重量，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嘴角扬起温柔的笑。他轻轻握紧她的手，心里想着，往后的日子，他会一首守着她，守着这个家，守着这江南的岁月静好，首到白发苍苍。
月光下，狼牙静静躺在桌上，映着月光，像是在见证这十年的约定，也在守护着往后无数个十年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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