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故友惊变
青溪镇的初夏,总带着黏腻的潮气。墨辰轩站在武馆的空院里,看着十几个半大孩子扎马步,额角渗着薄汗。他穿着一身靛蓝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每走一步,腰间的旧刀鞘都轻轻晃着——那刀是他当年从京城带出的,如今虽不再用于厮杀,却依旧日日擦拭,亮得能映出人影。
“腿再往下沉些,背挺首!”他走到一个瘦高的孩子身边,屈指敲了敲对方的膝盖,“习武最忌心浮气躁,你若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将来怎么护着爹娘?”
孩子咬着唇,硬生生把膝盖又往下压了压,小脸憋得通红。墨辰轩看着他倔强的模样,想起当年在京营当兵时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十年了,从宫墙里提心吊胆的侍卫,到江南小镇教孩子习武的“阿辰师父”,这样的日子,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安稳。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墨辰轩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皮肤黝黑的汉子,正挑着两个沉甸甸的货箱,站在武馆门口的老槐树下。汉子约莫三十多岁,肩背宽阔,却微微有些佝偻,额角的旧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看着像是常年做苦力的人。
那汉子也在看他,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墨辰轩心里咯噔一下——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师父,你看什么呢?”旁边的孩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汉子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挑起货箱快步走了,脚步有些慌乱,连落在地上的一片槐树叶都没顾上捡。
墨辰轩盯着汉子远去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那汉子的身形、走路的姿态,还有额角的旧疤……他忽然想起什么,心脏猛地一跳——是林骁!当年在京营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后来跟着先帝亲征漠北,却在新帝登基后,因“旧部牵连”被清算,从此下落不明。
他怎么会在青溪镇?还成了码头的苦力?墨辰轩想追出去,可看着院里十几个等着教武的孩子,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他如今是“阿辰”,不是当年的侍卫统领墨辰轩,若贸然相认,万一牵连了林骁,或是暴露了自己和阿陌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师父?”孩子又唤了一声,墨辰轩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波澜:“没什么,继续练。”
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院外。林骁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当年那个在战场上能扛着他杀出重围的兄弟,怎么会沦落到挑货箱的地步?新帝对旧部的清算,竟狠到这种地步吗?
傍晚时分,武馆的孩子都走光了。墨辰轩收拾好兵器,刚要关门,就看见蓝陌颖提着食盒从巷口走来。她穿着月白色的布裙,头发用一根素银簪挽着,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手里还牵着蹦蹦跳跳的念南。
“今天怎么这么早?”墨辰轩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又把念南抱了起来,“念北呢?”
“念北在绣坊帮我整理丝线,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饭。”蓝陌颖笑着帮他拂去肩上的灰尘,“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墨辰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白天见到林骁的事说了。蓝陌颖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确定是他吗?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错,”墨辰轩笃定地说,“他额角的疤是当年替我挡箭留下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蓝陌颖沉默了。她知道林骁是谁,墨辰轩当年跟她提过,说林骁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可如今林骁是被新帝清算的旧部,他们是“假死脱身”的逃犯,若是相认,无异于把彼此都置于危险之中。
“我们……还是别声张了吧。”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担忧,“现在的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若是因为相认暴露了身份,我们……”
“我知道。”墨辰轩打断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不会贸然找他的,只是心里放不下。他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落难,我却只能看着,心里不好受。”
蓝陌颖望着他眼底的愧疚,心里也软了。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懂你的心意,但我们得先顾着自己,顾着孩子。等过些日子,确定安全了,再想办法打听他的情况,好不好?”
墨辰轩点头,把她搂进怀里:“好,都听你的。”
晚饭时,念北和念南围着桌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事。念北说今天把马步扎满了一个时辰,念南说她绣出了一朵小小的狼图腾。蓝陌颖笑着听着,时不时给孩子们夹菜,墨辰轩却总是走神,眼前反复出现林骁挑着货箱、仓皇离去的背影。
夜里,蓝陌颖在绣坊里赶工。最近镇上的人都喜欢她绣的漠北纹样,订单多了不少,她得趁着夜里清静,多绣几幅。绣坊的窗户开着,晚风带着槐花香吹进来,落在她摊开的绣绷上,上面是一幅还没绣完的“漠北草原图”,绿色的丝线勾勒出起伏的草地,蓝色的丝线绣出天边的云彩,还有几只小小的狼,在草原上奔跑。
忽然,墙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哼唱声。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熟悉——是当年漠北军中流传的歌谣,歌词是漠北语,讲的是牧民在草原上放牧、歌唱的日子。
蓝陌颖手里的绣针猛地顿住,心脏跳了起来。这歌谣,她只在墨辰轩和林骁口中听过,当年墨辰轩赴边关时,林骁还曾用这歌谣为他送行。
她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白天那个挑货箱的汉子,正靠在墙外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嘴里轻轻哼着歌谣,手指无意识地在墙上画着什么——是漠北的狼图腾。
“林骁?”蓝陌颖下意识地轻唤出声,汉子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绣坊的窗户。月光落在他脸上,额角的旧疤清晰可见,正是林骁。
林骁也看到了她,眼神里满是震惊,还有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猛地闭上,转身就要走。
“林骁!”墨辰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刚洗完澡,听见墙外的歌谣,就赶紧赶了过来,正好看见林骁要走。
林骁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看着墨辰轩,眼眶瞬间红了。十年未见,当年意气风发的侍卫统领,如今成了江南小镇的武馆师父;当年叱咤战场的京营校尉,如今成了挑货箱的苦力。两人对视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墨辰轩走过去,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骁低下头,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新帝登基后,清算旧部,我侥幸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最后在这青溪镇落脚,靠在码头挑货过日子。”他抬起头,看着墨辰轩,眼神里满是愧疚,“白天在武馆门口看到你,我就认出来了,可我不敢相认。我是朝廷通缉的逃犯,怕牵连你和……和公主。”
“什么公主?”墨辰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蓝陌颖,“这里没有公主,只有阿陌。”
林骁这才看向蓝陌颖,眼神复杂:“当年在京城,我见过公主几面,您的漠北纹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晚路过绣坊,看到窗里的纹样,又忍不住哼起了当年的歌谣……是我冒失了。”
蓝陌颖看着他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林骁是墨辰轩的兄弟,也知道他当年为了墨辰轩受了不少苦。她轻轻拉了拉墨辰轩的手,示意他别太激动。
墨辰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林骁的肩膀:“兄弟,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能活着,比什么都好。”他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们回家,吃顿家常饭。”
林骁犹豫了:“我……我怕给你们添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墨辰轩握着他的手,语气坚定,“当年你能为我挡箭,如今我就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再说,我们现在是‘阿辰’和‘阿陌’,只是普通的江南百姓,没人会怀疑。”
蓝陌颖也点了点头:“林大哥,别客气了,家里还有些剩菜,我再给你热一热。”
林骁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眼眶又红了。他漂泊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家的滋味,如今墨辰轩和蓝陌颖的邀请,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的日子。他终于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往家里走,念北和念南己经睡了,蓝陌颖去厨房热菜,墨辰轩则拉着林骁坐在院里的石桌旁,问起这些年的经历。林骁断断续续地说着,从新帝清算旧部,到他如何逃亡,如何在码头做苦力,语气里满是辛酸,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你呢?”林骁问,“当年宫里传来消息,说颖嫔娘娘病逝,你也不知所踪,我还以为……”
“是我和阿陌设计的假死。”墨辰轩低声说,把当年如何假死脱身,如何逃亡漠北,又如何定居青溪镇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林骁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们也受了这么多苦。不过还好,现在安稳了。”他看着墨辰轩,眼神里满是欣慰,“当年你护着公主,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能和公主相守,也是你的福气。”
墨辰轩笑了笑,看向厨房的方向。蓝陌颖正端着热好的菜走出来,月光洒在她身上,温柔得像一幅画。他知道,这份安稳来之不易,是他和阿陌用命换来的。
“林大哥,快吃吧,菜要凉了。”蓝陌颖把菜放在石桌上,又给林骁倒了杯酒,“这是墨辰轩自己酿的桂花酒,你尝尝。”
林骁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得他眼眶发热。他看着桌上的菜,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觉得,这十年的颠沛流离,好像都值了。
“谢谢你们。”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墨辰轩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端起酒杯:“自家兄弟,不用谢。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这青溪镇,以后也是你的家。”
月光洒在院里,槐花香飘满了整个小巷。三个曾经在宫墙和战场上挣扎的人,如今围坐在一张石桌旁,吃着家常饭,喝着桂花酒,说着心里话。窗外的风轻轻吹着,带着江南的潮气,也带着久违的安稳。蓝陌颖看着墨辰轩和林骁的笑脸,心里忽然觉得,或许隐姓埋名的日子,也并非全是脆弱——只要身边有彼此,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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