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过去、无声的警告与管家到来
那声轻微的、丝绸般的撕裂声，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入路克的耳膜。他眼睁睁看着那页承载着狂乱笔触和绝望低语的纸张，被薇拉那双苍白纤细、刚刚还触碰过他伤口的手指，轻描淡写地从中分离。
过程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胆寒的优雅。
撕下的残页被她用指尖拈着，悬在半空。素描本上则留下了一道粗糙的、参差不齐的边缘，像一道突兀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薇拉的目光低垂，落在指尖的那片纸上。红酒色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那行反复书写的“他们说我病了……”的字迹，在壁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扭曲和刺眼。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肩头的蝙蝠“影子”。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眼神指令。
但那小小的生物仿佛接收到了无形的讯号，突然展开蝠翼，无声地滑翔而下，精准地用细小的爪子攫住了那片飘摇的纸页。它盘旋半圈，然后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倏地飞向房间角落那座沉寂的、冰冷的壁炉。
下一秒，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毫无预兆地从积满冷灰的炉膛里窜起，瞬间吞没了那片纸张。
没有烟雾，没有噼啪声，只有极其短暂的一抹亮光闪过，那页纸连同其上所有的混乱与低语，便彻底化为虚无，消失得无影无踪。幽蓝火苗也随之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影子”完成任务，悄无声息地飞回薇拉的肩头，重新缩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绒球，红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薇拉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回路克身上，以及他膝上那本变得“完整”却也永远缺失了一块的素描本。
她伸出刚才撕纸的那只手，不是去拿回本子，而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素描本封面上那处因频繁而产生的细微磨损。
“现在，”她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之前的微醺沙哑，但底下那层冰冷的质感并未褪去，“它又只是一本‘画得很好’的设计图册了，不是吗？”
路克的心脏依旧在狂跳，喉咙发紧。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不，是此刻主导着这具身体的、莫测的“御姐”。她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那页纸显然记载着她极度私密甚至痛苦的心绪，她却能如此平静地将其销毁，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这比愤怒的斥责或惩罚更让他感到恐惧。这是一种对自身某些部分都能如此冷酷割舍的漠然。
“我……我很抱歉……”路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这一次的道歉带上了更深的战栗和茫然。他不仅为窥探而道歉，更为被迫目睹这场无声的“处决”而感到无措。
薇拉收回了手，仿佛碰触那本子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道歉是最无用的东西，小裁缝。”她淡淡地说，转身缓步走回书桌后的高背椅，“它既不能弥补过错，也不能抹去己经看到的东西。”
她重新坐下，姿态慵懒地倚进椅背，再次端起了那杯红酒，轻轻摇晃。殷红的酒液在水晶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
“但它偶尔能换来一点……额外的宽容。”她抿了一口酒，目光透过杯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路克，“鉴于你的‘作品’尚且能入我的眼，而今晚的古堡……对你确实不太友好。”
她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点，但路克丝毫不敢放松。他意识到，自己之前那些设计草图和“临时礼服”，或许在无意中成为了一种微妙的“护身符”。
“记住今晚的感觉，”薇拉继续说，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透过路克看到了别的什么，“恐惧，疼痛，好奇，还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时的震惊。它们是很好的灵感催化剂，不是吗？尤其是对于想要描绘‘诺克缇斯’本质的人来说。”
她竟然在……点拨他？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路克完全懵了，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敲门声。笃，笃笃。敲击得克制而恭敬。
薇拉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她甚至没有看向门口，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进来。”
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老管家阿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管家服，银发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的刻板平静。他手中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茶，以及一小碟新鲜烘烤的、点缀着草莓的黄油饼干。
他的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书房内部：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路克，路克膝上那本合拢的素描本（他似乎并未注意到缺失的一页），以及坐在书桌后悠然品酒、神色莫测的薇拉小姐。
阿尔伯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夜晚景象。他步履平稳地走进来，先将那杯热茶和饼干放在路克旁边的边桌上。
“贝斯特先生，请用。有助于安神和恢复体力。”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转向书桌，微微躬身，“小姐，您吩咐的安神茶己经准备好了。另外，三楼的‘扰动’己经平息，‘贝蒂’也回到了她的岗位。通往东翼破损走廊的临时屏障己经设置完毕。”
他的汇报简洁清晰，仿佛在说今晚修剪了哪里的玫瑰丛一样平常。
薇拉轻轻“嗯”了一声，晃着酒杯，似乎并不在意。
阿尔伯特再次躬身，然后目光转向路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向路克受伤的脚踝和那本素描本。
“贝斯特先生，如果您休息得差不多了，”阿尔伯特的声音依旧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或许我该送您回客房了。夜己深，不便过多打扰小姐休息。您的房间己经……处理妥当，今晚不会再有任何‘意外’打扰。”
他的措辞十分谨慎，但路克立刻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他的房间现在安全了，而他也该离开这个核心区域了。
路克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有阿尔伯特在场，虽然这位管家同样深不可测，但至少冲淡了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薇拉带来的首接恐惧。
“是……是的！谢谢您，阿尔伯特先生！”他忙不迭地说，忍着脚踝的刺痛站起身，下意识地将那本素描本轻轻放回沙发原位，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阿尔伯特的目光在那本子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侧身让开道路，做出了“请”的手势。
路克不敢再看薇拉，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门口。经过阿尔伯特身边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老管家身上那股冷冽而沉静的气息。
就在他即将踏出书房门的瞬间，薇拉那微醺慵懒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晚安，我的小裁缝。希望今晚的‘灵感’……不会让你做噩梦。”
路克的脚步一顿，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书房。
阿尔伯特紧随其后，无声地关上了书房厚重的木门，将那片弥漫着旧书、红酒与无声惊雷的空间，以及其中那位难以揣度的主人，重新隔绝在内。
门外，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路克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阿尔伯特平稳却不容忽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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