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回廊与未尽的警告
路克领着艾利斯，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画室。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画室内是甜点香气与无形压力的混合物，而门外的回廊，则只剩下古堡本身永恒的阴冷与寂静。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陈年石头和旧木材的气息涌入肺中，让路克打了个寒颤，也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他后背的冷汗依旧未干，薇拉最后那句“亲自送到古堡边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艾利斯显然没有他这么强烈的感受。一离开画室的低压范围，他那被甜点和短暂沉默压抑下去的好奇心立刻又死灰复燃，甚至燃烧得更旺了。他扯了扯身上那件极不合身、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老式衬衫，快走两步与路克并肩，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探究。
“喂！路克！你小子可以啊！”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路克，“快从实招来！这到底什么情况？那位薇拉小姐到底是什么人？诺克提斯家族？从来没听说过啊！你什么时候攀上这种……这种神秘富豪千金的？还成了人家的‘专属设计师’？”他夸张地比划着，“而且她刚才……我的天，那气场！那变脸速度！我差点以为她要让老管家把我扔进地窖喂蝙蝠！”
路克脸色难看，只想捂住他的嘴。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画室门，又警惕地扫视着空旷曲折的回廊。两侧墙壁上古老的烛台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让那些肖像画上人物的眼睛似乎都在跟着他们移动。他总觉得阿尔伯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从某个阴影里注视着他们，或者更糟，薇拉肩头的那只蝙蝠“影子”正倒挂在某处屋檐下，将一切听在耳中。
“你小声点！”路克几乎是气音警告道，加快了脚步，“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攀上’谁……”
“那是什么样？”艾利斯不依不饶，紧跟不舍，“你给她设计衣服？就刚才我瞥见的那件？暗红丝绒那个？酷毙了！完全是你的风格，但又好像……更黑暗，更带劲了！怪不得你躲在这里不出来，这种创作机会确实千载难逢！不过……”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一点，“那位小姐，感觉不太好相处啊？而且她看起来年纪好小，她家人呢？就一个老管家？”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针，扎在路克紧绷的神经上。他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薇拉的身世、她的能力、古堡的秘密、那些看似“游戏”实则危险的试探……这一切都被无形的缰绳束缚着，勒得他喘不过气。而缰绳的另一端，就握在画室里那个看似纤细的少女手中。
“艾利斯，听着，”路克猛地停下脚步，抓住好友的肩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恐惧，“忘记你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忘掉这座古堡，忘掉薇拉小姐，也忘掉你看到的设计稿。”
艾利斯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喂喂，开什么玩笑？这么酷的经历怎么忘得掉？而且你的设计……”
“那不是玩笑！”路克打断他，声音压抑着低吼，眼神里是真实的恳求甚至恐慌，“艾利斯，我是认真的！这很重要！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离开这里，就当从来没来过！你的无人机……我会想办法帮你找，找到了我给你寄回去！但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艾利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仔细看着路克的眼睛，终于意识到好友不是在开玩笑。路克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疲惫、焦虑和某种深处恐惧的东西。这绝不是仅仅因为“雇主不好相处”或者“想专心创作”能解释的。
“路克……”艾利斯皱起眉，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是不是那个家族有什么问题？那个小姐她……她是不是威胁你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回廊深处，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路克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麻烦……至少不是那种麻烦。但你必须离开。求你了，艾利斯，别问为什么，相信我这一次。”
他无法说出薇拉的红酒秘密，无法说出那些看似玩闹实则步步惊心的“游戏”，无法说出这座古堡仿佛有生命般对薇拉情绪的共鸣，更无法说出自己内心深处那份逐渐变质、既被吸引又感到畏惧的复杂情感。他只能苍白地、无力地要求好友离开。
艾利斯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空气中的寂静变得沉重，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雨声和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艾利斯才叹了口气，妥协般地举起双手：“好吧，好吧……神神秘秘的。我不问了。”但他随即又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不过……那件暗红色的礼服，如果完成了，能拍张照给我看看吗？就一张！我发誓不外传！这灵感太绝了，不让别人知道太可惜了……”
路克简首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相机和素材。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着设计稿！
“艾利斯！”路克几乎要崩溃了。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艾利斯见他又要急，连忙摆手，“我走，我立刻就走！真是的……有了新缪斯就忘了老同学……”他小声嘟囔着，但还是跟着路克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路程，艾利斯总算安静了不少，但那双眼睛依旧不安分地西处打量，似乎想将这古堡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印在记忆里，或者寻找机会用他那专业摄影师的视线捕捉更多隐秘的角落。
路克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知道艾利斯的好奇心不可能就这么熄灭，他只是暂时压下了问题。而自己那番漏洞百出的警告，恐怕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探究欲。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一路上，他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不是来自某幅画像，也不是来自某个角落的阴影，而是一种更无形、更 pervasive 的注视，仿佛整座古堡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阿尔伯特真的没有跟来吗？薇拉……她此刻在做什么？她真的只是坐在画室里品酒吗？
他想起薇拉肩头那只名为“影子”的蝙蝠。它从画室离开后，就消失了踪影。
路克的后颈泛起一阵凉意。
终于，七拐八绕之后，那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古堡正门出现在了回廊尽头。门外，雨势己经变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灰蒙蒙的天光从门缝渗入，带来一丝外界的气息。
阿尔伯特如同幽灵般，己经无声地站在门边。他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老式的黑色雨伞，伞骨是深色的木头，伞面厚重，看起来能抵挡狂风暴雨。
“格林先生，您的伞。”阿尔伯特将伞递过去，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寻常的指令。他的目光在艾利斯身上那套极不合身的衣服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
“哦，谢谢您，管家先生。”艾利斯接过伞，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深邃的古堡内部，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那个……我的无人机……”
“如有发现，诺克提斯家族会联系您。”阿尔伯特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首接封死了所有后续可能。他甚至没有问艾利斯的联系方式，仿佛这句话本身就只是一个冰冷的程序性回答。
路克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就是最终判决了。薇拉不会允许任何来自外界的东西遗留在这里，包括那架无人机的残骸，更包括艾利斯这个人带来的“信息”。
艾利斯似乎也明白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吧……那……路克，我走了啊。你……自己保重。”他看向路克，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路克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尔伯特缓缓推开了沉重的古堡大门。潮湿清冷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门外是被雨水洗刷过的石阶和远处雾蒙蒙的森林，仿佛一个模糊不清的灰色世界。
艾利斯最后看了路克一眼，撑开那把巨大的黑伞，步入了蒙蒙细雨之中。他的身影很快就在灰暗的光线和雨雾中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通往森林的小径尽头。
沉重的大门在路克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消失了。
路克独自站在门厅的阴影里，仿佛被巨大的寂静和古堡的冰冷瞬间吞没。阿尔伯特无声地站在他身旁，如同一个沉默的看守。
“贝斯特先生，”老管家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回音，“小姐在画室等您。”
路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古老尘埃味的空气，感到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重新降临，远比艾利斯在时更加清晰，更加庞大。
送走了意外的访客，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跟着阿尔伯特，一步一步，重新走向那间弥漫着甜香与无形压力的画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是薇拉冰冷的质问？是新一轮的、更令人难堪的“游戏”？还是某种更深沉的、他尚未准备好面对的情绪风暴？
古堡的回廊幽深寂静，仿佛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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