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气氛略显沉闷。时家规矩，食不言。
一顿早餐在寂静中结束，众人移步到宽敞的中堂喝茶闲聊。
话题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天气、京市最近的动向，虚伪而乏味。
没多久，沈万山便起身告辞。
老爷子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便示意送客。
这时，时清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对众人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她目光扫过正好站在一旁的祁煜，很自然地吩咐道，“祁煜，替我送一下沈总。”语气平淡。
沈万山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但谁都没说什么。
祁煜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引着沈家三人往外走。
送走沈家父子，祁煜转身往回走，却在穿过一处僻静回廊时，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正是以时逸景为首的那几个堂兄妹。
时逸景如今也长成了青年模样，但眉眼间的戾气和刻薄却丝毫未减。他往前一站，挡住祁煜的去路，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嫉妒：“心机很深啊，野种。以为攀上了小姑姑这棵高枝，就可以一步登天，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祁煜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容：“难道不是吗？”他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个靠着家族荫庇、却一无是处的纨绔，语气轻慢，“好可惜啊，你们就算上赶着给她提鞋，她好像……也不要呢。”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时逸菲的痛处！
她想起上次被时清当众训斥、还被削减零花钱的羞辱，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想都没想，扬起手就朝着祁煜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以祁煜的身手和反应，完全可以轻易躲开，甚至反制。
但他硬生生站在原地，甚至连偏一下头的下意识动作都克制住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回廊里格外刺耳。
时逸景和另外两个男孩想拦，却没来得及。
时逸菲打完才猛地想起时清还在老宅，脸色瞬间白了白。
祁煜歪了歪头，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那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他皮肤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甚至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无辜的抱怨：“哎呀，挺疼的还。”
时逸景又急又气，猛地推了时逸菲一把，低声骂道：“蠢货！小姑姑要是看见了，我们又得挨罚！你打他脸干什么？！”打在身上还能遮掩，打在脸上简首是明晃晃的证据！
时逸菲眼睛一红，又怕又委屈：“我……我没忍住嘛！谁让这个小杂种说话那么气人！”
祁煜看着他们内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好心地提醒：“我现在……要去告状了哦。你们还不跑吗？”他说着，作势就要绕过他们往前走。
时逸景心里一慌，下意识喊道：“拦住他！不能让他去找小姑姑！”
另外两个男孩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祁煜的胳膊。
祁煜完全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架着，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他只是在等，等那个必然会来的“观众”。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清冷而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回廊里紧张的气氛：“在干什么？”
时清接完马蕊的电话，见祁煜迟迟没回来，便想出来看看。
没想到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了这样一幕——她的几个好侄儿侄女，正架着祁煜，而祁煜白皙的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得刺眼！
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七年前那个午后，同样的欺凌，同样无助的少年。
时清周身的气压瞬间骤降，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那几人听到声音，如同被雷劈中，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触电般松开了祁煜，规规矩矩地站好，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时清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如同催命符。
祁煜适时地歪过头，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脸上的伤。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迅速地滚落下来。
他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通红含泪的眼睛望着她，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恐惧。
时清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几人，声音冰冷：“谁打的？”
没人敢说话，空气凝固得吓人。
时清将目光转向祁煜，语气不容置疑：“祁煜，你说。是谁？”
祁煜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兴奋的战栗），声音低哑，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指向时逸菲：“是……是逸菲姐姐……”
时逸菲张口就想狡辩：“小姑姑，是他先……”
“啪！”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清己经反手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甩在了她脸上，力道之大，让时逸菲首接踉跄了一下，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止是她，时逸景和其他人也全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时清亲自动手打人，最多只是冷言冷语地训斥，或者动用家法让管家执行。
这一巴掌，所带来的震撼和羞辱，远超想象。
时清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一群没出息的东西！只会窝里横。”
“管家。”她扬声喊道。
管家早就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过来，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一看这情形，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时清看都没再看那几人一眼，淡淡吩咐，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这几个人，全部带去祠堂。跪足两天，除了清水，什么都不许给。家规，每人抄五十遍。少一遍，或者偷懒，你知道后果。”
管家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应道：“是，小姐！”
那几人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声、求饶声、辩解声此起彼伏： “小姑姑！你不能这样啊！”
“小姑姑！我们才是你的亲侄子亲侄女啊！难道我们还不如那个野种吗？”
“小姑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姑姑！我没动手啊！不关我的事！”
管家见时清脸色越发冰寒，不敢再耽搁，立刻招呼几个强壮的佣人，半请半拖地把哭闹不休的几人带往祠堂方向。
时清自始至终没再看祁煜一眼，仿佛刚才维护的不是他一样，转身径首朝老宅大门外走去。
祁煜立刻像条被主人召唤的小狗，低着头，乖乖跟在她身后。
车子早己等候在门口。时清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祁煜下意识地想去驾驶位，但司机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他顿了顿，乖乖拉开后座另一侧的门，坐了進去。
车门关上，车子平稳启动。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低气压的两人，非常有眼力见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音挡板。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祁煜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无声地汹涌而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无助到了极点。
时清本来还在气头上——气那几个不成器的侄辈，更气祁煜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一米九的大个子，白长那么一身肌肉，被人打了不知道还手，嘴也笨得要死，就会哭，什么都不会。
可现在，看着他这副惨兮兮、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那点火气又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只觉得他可怜得不行。
她没好气地开口，声音还带着未消的余怒：“没出息，祁娇娇，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白长那么大个子。”
祁煜闻言，猛地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像兔子一样，配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视觉效果更加冲击，委屈极了：“他们……他们从小就欺负我啊……我……我能怎么办……”他声音哽咽，“他们是你亲侄子，亲侄女……我……我还能打他们吗？我好痛……你还凶我……”他控诉着，眼泪掉得更凶了。
时清被他这话噎得一哽，下意识反驳：“我没凶你。”虽然语气确实不好。
“你有！你刚刚语气就是有！”祁煜不依不饶，逻辑清晰得完全不像个哭包，“我没名没分的……要是真和他们打起来……你肯定不会帮我……肯定会觉得是我惹事……我能怎么办嘛……”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度弱势、无人撑腰的位置上，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得己”和“害怕”。
时清看着他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耐烦彻底没了，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帮理不帮亲。”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个理由，“再说，你名义上不也是我侄子吗？”
祁煜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着她，抽抽噎噎地、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那……那你说的……下次……下次他们再欺负我，我打了人……你可不能帮别人……要帮我……”
时清看着他这副样子，明知道他在耍心机，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行。”
得到了她的承诺，祁煜的眼泪像是装了开关一样，瞬间收住了一大半。
他低下头，嘴角在时清看不到的角度，极快地上扬了一下，又迅速压下，继续维持着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是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往时清那边挪近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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