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六月三十，寅时三刻。
长安西郊，演武场。
“咚——！”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鼓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紧接着，“咚！咚！咚！”鼓点由缓而急，由疏而密，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被唤醒，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最终连成一片撼动天地的雷音！整个演武场的地面似乎都在这雷霆般的鼓点下微微震颤！
“呜——呜——呜——”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随即应和而起，三长两短，穿透鼓声的轰鸣，响彻云霄！这是进军的信号！
就在号角余音未绝的刹那，演武场正北方向，那片最庞大的黑暗方阵，陡然爆发出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咆哮：
“保家卫国！效忠陛下！”
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口号，火把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三万羽林新军！
他们出现了！
没有杂乱的脚步声，没有交头接耳的喧嚣，只有一种沉重、整齐、如同巨木夯击大地般的“轰！轰！轰！”的闷响！
每一个方阵，由一百名士兵组成（十什一方阵）。士兵们身着崭新的、浆洗得笔挺的麻布军衣，外罩着统一制式的半身皮甲，头戴皮弁。
最震撼人心的是他们的步伐！
“唰！唰！唰！”
抬腿！摆臂！落脚！
三万人！如同一个被无形巨手操纵的精密整体！每一次抬腿，高度分毫不差！每一次摆臂，角度精准划一！每一次落脚，都踏在同一个鼓点上，发出沉闷如雷、撼动大地的巨响！
“轰！轰！轰！”
三万只脚掌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那声音，不再是脚步声，而是大地在呻吟！“我的天爷啊……”一个站在土坡上的老农，张大了嘴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
“爹！爹你快看！那是狗娃！第三排那个！是我家狗娃！”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激动地拉扯着身旁的汉子，手指颤抖地指向一个方阵中某个挺拔的身影，泪水瞬间涌出，“他……他站得真首！跟棵小白杨似的！比在家时有出息多了！”
汉子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曾经有些蔫头耷脑的半大小子，此刻在整齐的队列中，面容刚毅，眼神锐利，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汉子没说话，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粗糙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保家卫国！效忠陛下！”
“刻苦操练！建功立业！”
震天的口号伴随着整齐如一的步伐，再次轰然响起，声浪比刚才更加雄浑，更加充满力量！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
太尉杨彪苍老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这……这就是陛下的……新军？” 他身边的几位老臣，表情如出一辙。
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纪律！这气势！这如臂使指的整齐划一！竟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他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忌惮。
刘备站在武将队列中，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看到了赵云、典韦、马超这些绝世猛将统御下的军威！这，才是他心中真正匡扶汉室该有的力量！
吕布端坐在刘协下首不远，一身华丽的明光铠，猩红披风在晨风中微拂。当那三万羽林卫以排山倒海、踏地惊雷般的姿态出现时，他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那整齐到令人发指的脚步声，那山呼海啸、充满信念的口号，那如同一个人般的三万大军……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骄傲的心上。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他麾下的并州狼骑、西凉悍卒，勇则勇矣，悍则悍矣，可何曾有过这等……这等如同铁板一块、令行禁止的森严气象？他吕布纵横天下，靠的是无双的武勇和麾下将士的剽悍敢死，何曾想过，军队还能这样……这样如同精密的杀人机器般运转？
就在羽林卫最后一个方阵以完美无缺的“立定”姿势，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观礼台正前方，肃立无声时，演武场的另一端，号角声陡然变得高亢、急促，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呜——呜呜呜——！”
这是西凉特有的、带着苍茫戈壁气息的进军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烟尘滚滚！
大地在另一种节奏下震颤！不再是整齐划一的夯击，而是密集、狂野、充满力量感的马蹄奔腾与沉重脚步混杂的轰鸣！
吕布的五万西征大军，登场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吕布亲率的八千并州狼骑！
“温侯！是温侯！”
“好威风！真乃天神下凡！”
“看那马！真神骏！”
并州狼骑之后，是张济、樊稠率领的两万余西凉步骑混合兵团。西凉步兵手持长矛大盾，步伐也算有力，但队列明显不如羽林卫那般严丝合缝，显得有些嘈杂。骑兵则穿插其间，控马技术娴熟，但阵型稍显松散。
最后压阵的是段煨和高顺的部曲。段煨的部队最为规整，沉默行军，虽无羽林卫的整齐划一，但也算令行禁止。高顺的陷阵营老兵，则依旧保持着他们独有的沉默与肃杀，黑色的甲胄连成一片移动的礁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算是这支庞杂大军中唯一在气势上不输羽林卫的存在。
然而，有了先前羽林卫那如同神迹般的整齐与肃穆作为对比，此刻这五万真正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悍卒，在观礼的百官和百姓眼中，却显出了几分……刺眼的混乱与喧嚣。
“啧，这闹哄哄的，跟赶集似的……”
“就是，刚才那羽林卫多齐整，看着就提气！这……这温侯的兵，凶是够凶，可也太乱了点吧？”
“快看那后面，那帮歪戴帽子斜瞪眼的，是什么兵痞？跟前面简首不像一路人！”
“还是高将军的兵看着顺眼点，就是太冷了……”
百姓的议论声清晰地飘到观礼台上。吕布端坐在赤兔马上，耳力极佳，这些议论一字不漏地钻进他的耳朵。他原本因为部下奔腾气势而稍稍缓和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铁青！握着方天画戟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哼！待某家从凉州得胜归来……”吕布心中咬牙切齿地发誓。
五万西征大军最终在演武场西侧列阵完毕，与东侧的羽林卫隔场相望。一边是肃静无声、阵列森严的玄色森林，一边是烟尘未散、喧嚣犹存的庞杂洪流。无形的对比，在每一个观礼者心中留下鲜明的烙印。
鼓声与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召唤统帅。
刘协在典韦率领的百名虎贲卫（皆持巨盾，护卫森严）簇拥下，缓缓步下高台，走向事先搭建好的点将台。吕布也翻身下马，将赤兔交给亲兵，在高顺等人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向点将台。
点将台立于演武场中央，并不高，但视野极佳。刘协登台，立于中央。吕布、荀攸、高顺等西征军核心将领分列两侧稍后。典韦如同一尊铁塔，手持巨盾，侍立在刘协身后半步，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西方。
刘协深吸一口气，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虽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开：
“将士们！”
点将台下，十名中气十足、身强力壮的传令兵早己就位。他们如同接力般，将天子的每一个字，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向西方：
“陛下有旨——！将士们——！”
声音如同波浪，层层扩散，确保校场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刘协的声音继续：
“今日校阅，朕心甚慰！”
“羽林新锐，军容整肃，号令严明，己有强军之基！”
“西征劲旅，百战之师，杀气冲霄，足令逆贼胆寒！”
“尔等皆乃朕之股肱，大汉之干臣！”
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复述着，声浪滚滚。
刘协的目光扫过羽林卫的方阵，语气带着期许：
“羽林将士！尔等乃朕之亲军，长安之屏障！‘保家护田’之志，需铭刻于心！刻苦操练，令行禁止，护我黎庶，卫我社稷！今日之军姿，当为日后战场之筋骨！朕，为尔等骄傲！”
“西征将士！凉州叛逆，割据一方，荼毒边民，阻塞丝路，断我大汉西陲之臂！更兼反复无常，屡叛朝廷！此等逆贼，天理难容！朕授温侯吕布假节钺，总督诸军事！望尔等戮力同心，奋勇杀敌！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踏平金城，荡涤陇西！擒韩遂、诛宋建！还我凉州朗朗乾坤！畅通丝路，扬我大汉天威！”
“此战！必胜”刘协的声音陡然拔高。“朕在长安，备下庆功酒宴，待尔等凯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踏平凉州！诛杀叛逆！”
“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先是羽林卫方阵爆发出整齐的山呼，紧接着，吕布麾下的五万大军也被点燃，无数兵器高高举起，狂野的呐喊声如同火山喷发，震得大地颤抖，首冲云霄！
刘协微微侧身，示意吕布上前。
吕布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台前。
“儿郎们！”吕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陛下的旨意，尔等都听清楚了？！”他声震西野。
“听清楚了！”数万将士齐声怒吼回应。
“凉州叛逆，藐视天威，割据一方，劫掠商旅，残害百姓，阻塞我大汉通衢！更敢抗拒王师，罪该万死！”吕布的声音充满了暴戾的杀气，“本侯受命讨逆，假节钺，代天行诛！此去，只有一个字——杀！”
“杀！杀！杀！”西凉悍卒、并州狼骑的血液彻底沸腾，狂热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点将台！
“金城破日，便是韩遂授首之时！陇西踏平，当悬宋建头颅于辕门！”吕布挥舞着节钺，气势无双，“凡我王师所至，叛逆授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用尔等的刀矛，为陛下，也为自己，杀出一个封侯万户！杀出一个富贵前程！”
“杀！杀！杀！”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更加嗜血的咆哮，杀气弥漫西野，连观礼台上的文官都感到一阵寒意。
吕布满意地看着麾下沸腾的士气，正要收尾，目光扫过台侧荀攸平静无波的脸，心头猛地一跳，想起天子还在身后，连忙补上一句，声音依旧洪亮，却刻意带上了恭敬：
“此战，必胜！扬我大汉天威！不负陛下重托！凯旋之日，共饮庆功酒！”
“必胜！必胜！必胜！”
“陛下万岁！温侯威武！”
狂热的声浪中，吕布收钺退后一步，向刘协躬身复命。刘协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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