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烛火将刘协的身影长长投在堆积如山的奏报上。
贾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低眉顺眼，躬身行礼。
“陛下，帝听耳目己如细沙，渗入三辅世家门墙之内。”贾诩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董卓暴毙，如今秋收在即，流民遍地，正是门阀广招佃农之时。然陛下征召屯田令下，青壮多入屯田军籍，世家庄园人手骤然吃紧，门户洞开。安插眼线，易如反掌。”
刘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案头荀彧昨日呈上的那份关于三辅田亩的密奏，沉声道：“荀彧报，三辅现有可耕之田，约二百万亩？”
“回陛下，此数为实。”贾诩微微颔首，“然其中膏腴，十之八九，尽落他人囊中。董卓肆虐时，巧取豪夺，官田、民田、屯田，尽成其私产，六成之巨，分赏部曲及依附豪强，以固爪牙。杜陵杜氏、京兆韦氏，世代盘踞，根基深厚，占去约二成。余下皇甫、荀、杨等世家分支，或因董卓之乱田产被夺，或本就田亩有限，所占不过寥寥。真正握于升斗小民手中之田，十不足二。”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二百万亩，年景尚可时，约产粮西百万石。然其中二百万石，岁岁流入董卓巨仓。杜、韦二族，受董卓威亚，岁贡董卓些许，聊表心意，实则九牛一毛。彼等拥私兵，俨然国中之国。余粮散于民间，然小民困顿，所收之粮，仅够糊口半年，日日不可饱腹，余者或挖野菜，苦不堪言。”
“至于董卓维持十万大军并凉州铁骑之耗，年需三百万石以上。郿坞所入二百万石，仍有不足。其恶行，一曰纵兵劫掠，二曰滥发恶钱，三曰凉州支援”
“恶钱？”刘协眼神一厉。
“正是。”贾诩肯定道，“董卓命人搜刮民间铜器，乃至毁五铢钱，杂以铅锡，大肆鼓铸劣钱。钱轻如纸，物价腾贵，尤以粮价飞涨最烈。百姓持满箩劣钱，难换斗米，此亦致民穷财尽、流离失所之根由。”
刘协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怪不得郿坞所得巨额财产换不了多少粮食，二百万亩田，听着不少，可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养民活命的，微乎其微！董卓刮走的，杜韦吞下的，百姓手中那点活命都费劲……凉州！凉州刻不容缓！盐铁煤丝路，才是活水之源！可御驾亲征……
他烦躁地站起身，踱到那巨大的凉州舆图前。天水、金城、敦煌……看似不远，然大军开拔，粮道维系，攻城拔寨，招抚安置……哪一样不需时间？一来一回，再快也要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正是深井挖掘、蓄水池抢修、曲辕犁推广的关键期！长安城中，世家那些老狐狸，还有杜、韦那两头坐地虎，正瞪大眼睛看着他出错。他若离京，后方一旦有变，或是屯田水利出了大岔子，便是满盘皆输！
更别提那“帝听”刚搭起架子，贾诩再能，也难以顷刻间将触角布满凉州与长安两地。情报若滞涩，千里之外，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凉州是要打，但御驾亲征……代价太大，时机未到。这亲征的念头，得变一变了。
翌日，未央宫前殿。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陛下！”太常卿杨彪手持玉笏，须发微颤，率先出列，声音带着老臣的恳切与忧虑，“凉州边鄙，羌胡杂处，韩遂、宋建皆枭獍之性，反复无常。陛下万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岂可轻蹈险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昔日光武中兴，亦非事事亲征。陛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遣上将精兵征讨，方为万全之策！请陛下收回成命，以安天下臣民之心！”说罢，深深拜伏。
“臣附议！”侍御史崔烈紧随其后，“陛下！关中初定，人心未附，百废待兴。陛下若离京西征，朝政若有疏虞，如之奈何？且大军远征，耗资巨万，粮秣转运，劳民伤财。皇甫嵩将军老成持重，吕布将军勇冠三军，足以荡平宵小，何须陛下亲冒矢石？此非明君所为也！”他语速极快。
“陛下三思啊！”
“龙体为重！”
“凉州瘴疠之地，恐伤圣躬！”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文官队列中跪倒一片。杜家、韦家在朝中的代言人虽未明言，他们乐见天子困守长安，而非带着大军在外，脱离掌控。
刘协端坐御座，脸上无喜无怒，任由阶下声浪汹涌。首到杨彪等人说得口干舌燥，殿内复归一种压抑的寂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卿所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伏的群臣，“爱君忧国之心，拳拳可鉴。”
嗯？杨彪等人一怔，下意识地微微抬头。陛下这语气……似乎并非全然不悦？
刘协看着阶下以头抢地的杨彪。
“唉……”这一声叹息，充满了无奈、挣扎，甚至……一丝疲惫的妥协？
“杨卿……爱卿之言，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刘协的声音低沉下去‘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朕……细思之下，确有道理。”
这……这就说服了？陛下昨日还斩钉截铁，今日怎么……劝了两句就不去了？这转变也忒快了点吧？！
“关中初定，百废待举，朕若离京，此等关乎百万生民活命之根基要务，委实放心不下。”刘协的语气显得异常“诚恳”。
他目光转向武将队列：“皇甫嵩老将军持重，然己东征兖州。吕布！”
“末将在！”吕布下意识地挺首腰板。
“朕命你为兼任征西将军，假节钺，总督凉州诸军事！统本部并州铁骑、徐荣、张济、樊稠、段煨、马超、高顺所部精锐，并牛辅、李傕、郭汜所献之悍卒，合计五万大军！即日开拔，兵发凉州！朕要你在八月底前，给朕踏平韩遂、宋建，将凉州十郡给朕完完整整地拿回来！可能做到？”刘协的声音陡然转厉，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大殿。
吕布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又多了一个征西将军！假节钺！总督诸军事！他强压激动，单膝轰然跪地，抱拳应诺，声震殿宇：“末将吕布，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八月底前，若不能献韩遂、宋建首级于阙下，末将提头来见！”
“好！”刘协赞了一声，目光又扫过荀攸等人，“荀攸，参赞军机，协助温侯助朕早日平叛凉州”
”温侯，遇事不决，多问问公达。”
“臣/末将领命！”荀攸，吕布等人齐声应道，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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