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暴雨在黎明前终于停歇,天空洗过一般澄澈。然而未央宫前殿的气氛,却比昨日更加凝滞,如同暴雨过后淤积的泥泞,沉闷得令人窒息。
百官肃立,冕冠垂旒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表情,只余下低垂的眼睑和紧绷的下颌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昨日皇甫嵩东征、刘备受命屯田水利的余波尚未平息,谁也不知道这位手段愈发难以捉摸的少年天子,今日又会抛出何等惊世骇俗的举措。
刘协端坐于九重御阶之上,垂首侍立的尚书令士孙瑞身上。
“宣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呼吸声。
士孙瑞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那份墨迹尤新的诏书,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抚育万民。去年董逆肆虐,三辅凋敝,黎庶困苦,十室九空。朕每思及此,寝食难安!为体恤民艰,涵养生息,特颁此令:”
“一、自初平三年(193年)起,至兴平三年(196年)止,凡长安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之编户齐民,每户保证蓄养鸭十只以上者,该户当年一切田税、口赋、算赋、更赋等常税,尽皆蠲免!”
“二、所养之鸭,朝廷按市价优先收购鸭蛋,用以犒赏羽林、虎贲诸军将士,强健体魄,以卫社稷!”
“三、各郡县有司,即刻晓谕乡里,督行此令。登记造册,核查鸭数,务使皇恩普惠,毋使奸猾隐漏,良善受损!此令由刘备总领核查事宜!”
“钦此!”
“嗡——!”
诏书宣读完毕的瞬间,整个未央宫前殿如同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
“鸭……鸭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十只鸭……抵……抵所有税赋?!”另一位官员手中的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啊?”太常卿杨彪再也忍不住,出列一步,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深深的忧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农为国本,税乃国用!以区区禽畜之数,便蠲免全部常税,且长达三年……这……这亘古未有!国库何以支撑?朝廷运转何以维系?军需粮饷又从何而来?请陛下三思啊!”他深深一揖,几乎要跪下去。
“杨卿!朕问尔等!董卓刮地三尺之时,尔等口中‘国之命脉’的税赋何在?!是被他西凉铁骑抢走了!还是被那些依附于他的蠹虫吞没了?!如今关中凋敝,百姓连草根树皮都难以果腹,尔等不思如何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反倒在此担忧起国库空虚?朕今日免的不是税!免的是压在百姓脊梁上、随时可能将他们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声音激昂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
“至于鸭子?”刘协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描淡写”,“羽林新军,虎贲卫士,皆朕之股肱爪牙!日日操练,汗流浃背,所耗体力何其巨大?光靠粟米麦饭,如何能练出钢筋铁骨?鸭蛋,乃上好的滋补之物!富含……嗯,那个精气神!能强健体魄,让将士们更有力气操练,更有精神杀敌!此其一!”
他顿了顿,仿佛在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找更合理的支撑点,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牵强:
“其二!关中百废待兴,百姓困苦,朕心不忍!然朝廷运转、军需开支亦是现实。与其横征暴敛,逼得百姓家破人亡,不如另辟蹊径。朕收购鸭蛋,充实军需,百姓得了实惠,朝廷也省下了征粮运粮的靡费损耗,岂非两全其美?此乃朕体恤民情,变通之道!尔等目光,难道只盯着那几粒米粮、几枚铜钱不成?!”
“噗通!”侍御史崔烈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上涌,手中紧紧攥着的玉笏再也拿捏不住,脱手滑落,重重砸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响!
玉笏,大臣上朝奏对时手持的礼器,象征着身份与威仪。
“崔爱卿,何故如此失仪?”刘协的声音冷冷地从御座上传来,听不出喜怒。
“臣……臣……”崔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臣年老体衰,一时手滑……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他哪里敢说是被陛下的“鸭策”惊掉了笏板?
大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反对?理由呢?陛下句句不离体恤民情、强健军旅,还扣上了“董卓遗祸”的大帽子。支持?这……这实在是太过荒诞离奇!让堂堂大汉官吏去督办百姓养鸭子?还要登记造册,核查鸭数?这成何体统!
“看来诸卿并无异议?”刘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既如此,此令即刻颁行天下!刘备!”
“臣在!”刘备出列,躬身应道。他面色沉静,眼神却异常专注。昨日刚领了八万屯田兵兴修水利的重任,今日又接了这看似荒诞的“养鸭令”,他虽也满心疑惑,但深知天子行事必有深意,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养鸭免税之事,关乎朝廷恩泽能否普惠小民,亦关乎羽林、虎贲将士之体魄!务必严加督管,登记造册务必清晰,核查鸭数务必公正!若有胥吏借此敲诈勒索,鱼肉乡里,或世家豪强隐匿虚报,侵夺小民免税之利……朕唯你是问!”刘协的声音斩钉截铁。
“臣!遵旨!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刘备的声音沉稳有力。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中,群臣心思各异地退出未央宫。那碎裂的玉笏碎片,被小宦官无声地清扫干净,只留下地面一道细微的划痕,如同朝堂上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巨大裂痕。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我的系统逼我在汉末搞科教兴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长安城,万年县郊,李王村。
诏书的内容如同长了翅膀,由骑马的差役敲着铜锣,传遍了长安三辅的每一个角落。最初的死寂过后,是如同沸水般的议论炸开!
村口的老槐树下,挤满了刚刚从田里回来,还带着泥腿的农人。里正王老栓手里攥着一张盖着红印的粗黄麻纸,扯着嗓子,将官差的话翻来覆去地念叨。
“……都听清楚喽!陛下天恩!只要家里有十只鸭子!从明年开始,到后年……不对,是大后年!整整三年!田税、人头税、还有那个……那个耕役钱!统统不用交啦!”王老栓唾沫横飞,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兴奋还是喊得缺氧。
“十只鸭?真……真能抵税?”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李二狗,声音都在发颤,他去年被董卓的兵抢走了最后的口粮,还挨了一鞭子,背上疤痕至今未消。沉重的税赋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甚至想过带着老娘和孩子逃荒去。
“白纸黑字!官府大印红彤彤的!还能有假?!”王老栓把黄麻纸抖得哗哗响,“朝廷还说了,下的鸭蛋,按市价收!能换粮食!”
“天爷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赵王氏,扑通一声就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跪下了,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陛下……陛下是菩萨转世啊!老婆子我……我给陛下磕头了!”她砰砰地磕起头来,沾满了泥土的额头很快见了红印。
“十只鸭……十只鸭……”李二狗喃喃自语,眼睛越来越亮,“我家房后那条臭水沟,虫子有的是!荒地边上薅点野草、野菜根……实在不行,等秋收时去捡点掉地上的谷粒、瘪谷子……总能养活!比朝廷首接收走一半粮强万倍啊!”
“对对对!”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一拍大腿,“我家婆娘手巧,用芦苇秆子编鸭笼子,费不了几个钱!鸭苗……村东头张瘸子家老母鸭抱窝了,回头我去讨几只鸭崽子!实在不行,几家凑钱去集市上买,平摊下来,也比交税划算的多!”
“鸭蛋能换粮!这……这可是实打实的进项!”另一个汉子搓着手,满脸喜色,“攒上几十个蛋,说不定就能换一小袋粟米!娃娃们也能沾点荤腥了!”
“陛下圣明啊!”人群里爆发出由衷的欢呼。什么“强健军旅”的大道理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十只扁毛畜生的口粮,换来了全家三年喘息的活命机会!还有可能换到救命的粮食!这买卖,划算到了天上去!
万年县衙,户房。
空气里弥漫着墨臭和汗味。十几个书办小吏趴在堆积如山的黄册案牍上,一个个面如土色,抓耳挠腮。
“鸭……鸭子?”一个年轻的书办看着手里刚发下来的、墨迹未干的“新式户册”,册子上除了姓名、丁口、田亩数,赫然新增了一栏——“蓄鸭几何”。他抬起头,一脸的生无可恋,“王头儿,咱们……咱们以后真要去挨家挨户数鸭子?这……这算哪门子公务啊?”
被称作王头儿的中年典吏:“数!怎么不数?!没听县尊大人说吗?这是刘皇叔亲自督办的天字第一号大事!关系到朝廷恩典能不能落到实处!关系到咱们的饭碗!数!给老子一家一家数清楚!少报一只,多报一只,出了岔子,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不用太着急,毕竟是明年才开始实施”他想起县尊大人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和“办砸了提头来见”的咆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可这鸭子它……它会跑啊!今天数了十只,明天被黄鼠狼叼走一只,或者被主家偷偷杀了吃了,咱……咱哪知道啊?”另一个老书办愁眉苦脸。
“那就登记造册,画影图形……呸!”王头儿自己也觉得荒谬,“定期核查!按手印!总之,上面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这世道……陛下让咱们数鸭子,咱们就数鸭子!总比让咱们去剿匪送命强!”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长安城,郑府别院,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在荥阳郑氏族老郑泰那张阴沉的脸上。他对面坐着脸色同样难看的侍御史崔烈。
“啪!”郑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紫檀木几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精美的锦缎桌布,“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堂堂九五之尊,不思励精图治,整饬朝纲,竟……竟颁下如此荒唐可笑的‘养鸭令’!以禽畜抵税?他当这煌煌大汉是什么?他刘家的鸭舍吗?他免税了,以后我们世家的田地谁来种,不就是靠着世家的田地不用交税么?”
他气得胡须都在发抖:“说什么体恤民情,强健军旅?全是托词!我看他是被董卓吓破了胆,又或者是少年心性,贪玩胡闹!十只鸭子能强健什么军旅?羽林卫的将士每天吃十个鸭蛋就能变成天兵天将?笑话!天大的笑话!”
崔烈脸色苍白,还沉浸在自己玉笏坠地碎裂的屈辱和惊悸中,闻言更是心灰意冷,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沙哑:“郑公,慎言啊!陛下心意己决,诏书己下,刘备那厮又是个认死理的……此事……己成定局了。”
“定局?”郑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冷光,“他刘协小儿以为,免了那些泥腿子三年税赋,就能收买人心,坐稳江山了?幼稚!治国平天下,靠的是诗书礼乐,靠的是我等士林清议,靠的是世家大族支撑起的纲常秩序!靠鸭子?靠鸭蛋?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尖利而充满嘲讽的大笑。
“他今日能免农税,明日就能动商税!今日能泥腿子靠鸭子免税,明日是不是就要让那些丘八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此风绝不可长!”郑泰猛地收住笑声,咬牙切齿,“崔御史,我等绝不能坐视!需联络志同道合之臣,上疏力谏!哪怕……哪怕触怒天颜,也要让陛下明白,何为治国正道!何为尊卑贵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雨后初晴的天空,语气森冷:“这长安城的天,不是几只鸭子叫几声,就能变了的!我倒要看看,他这‘鸭相治国’,能闹出多大的笑话!又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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