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七月初十,未央宫前殿。
“陛下,臣有要务禀奏。”荀彧率先开口。
“讲。”刘协的声音平淡无波。
“臣奉旨梳理三辅田亩,如今己有定数。三辅之地,经董卓之乱,现存可耕之田,计二百万亩。杜氏名下田亩,计二十五万亩;韦氏名下田亩,计十五万亩。此二族,共计西十万亩。”
阶下,杜氏家主杜畿、韦氏家主韦端的代表,皆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腰板。
“其余,散落于升斗小民之手者,约五十万亩。然,此五十万亩,多为贫瘠之地,且田主零散,十亩、二十亩者居多,生计艰难。余下一百一十万亩,乃董卓盘踞长安时,以屠刀相胁,巧取豪夺而来!或为昔日官田、屯田,或为良善之家祖产,更不乏其强夺其他士族之田,用以犒赏麾下西凉悍将、并州部曲及依附豪强!如今董贼伏诛,其爪牙或死或逃,此百万良田,尽数收归朝廷所有!如何处置,伏请陛下圣裁!”
“嗡——!”
大殿之内,瞬间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震惊、贪婪与愤怒的低语!
“一百一十万亩!”
“尽归朝廷?”
“董卓抢的,那原本就是……”
“陛下!”侍御史崔烈再也按捺不住,第一个抢步出列,“臣有本奏!荀侍中所言百一十万亩,其中多有谬误!董卓暴虐,固然强取豪夺,然其所夺之田,多有其主!或为前朝官田,或为良民私产,更有……更有如我清河崔氏关中别支、荥阳郑氏、弘农杨氏等,世代所有,被董贼强行霸占者!如今王师拨乱,正本清源,此等田产,理当物归原主,发还原主!岂能……岂能尽数归于朝廷?此非仁政,恐失天下士林之心啊!”他言辞恳切,仿佛字字泣血,身后几位出身大族的官员也纷纷点头附和。
“崔御史所言极是!”荥阳郑氏在朝中的代言人,太中大夫郑浑紧接着出列,“陛下明鉴!董卓所掠,其罪在董卓一人!其田产之归属,自有法度可依!《汉律》有云:‘物归其主,盗抢必偿!’此乃天理昭昭!若朝廷不分青红皂白,尽吞此百万膏腴,与董卓何异?岂非让天下人以为,朝廷趁火打劫,行那……行那坐收渔利之事?恐寒了忠义士族之心,亦难安关中百姓之望啊!”
“陛下!臣附议!”
“请陛下明察,归还失地!”
“此乃士族百年根基,不可轻夺啊!”
数名出身世家或与之关联紧密的官员纷纷出列,跪伏在地,一时间,殿内竟有近三成官员为世家发声,声势不小。
刘协端坐不动,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物归其主?发还原主?”
“朕来问尔等。董卓在时,持天子以令不臣,屠刀悬于尔等颈上,夺尔等田产如探囊取物。那时,尔等之‘主’何在?尔等可曾有一人,敢持《汉律》,上郿坞向董卓讨要?可曾有一人,敢言‘此乃吾家百年根基,不可轻夺’?”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尔等当时何在?!是缩在府邸之中,瑟瑟发抖,献金献女以求活命?!还是摇尾乞怜,依附董贼门下,分得一杯残羹冷炙?如今董卓死了!他夺来的东西,自然就是无主之物!朕拿回来,便是朝廷的!便是朕的!尔等倒好,董贼屠刀在时,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觉得可以跟朕讲‘法度’、讲‘天理’了?!”
“尔等口口声声世代簪缨,诗礼传家,乃国之栋梁!”刘协步步紧逼,走下丹陛,目光如电,“朕被董贼囚于深宫,形同傀儡!社稷危如累卵!尔等这些‘栋梁’在何处?尔等可曾有一人,如司徒王允公那般,忍辱负重,暗中联络忠义,谋划诛贼?可曾有一人,敢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行那刺董勤王之事?”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首沉默立于文官前列的王允(休养生息结束后,继续来上朝了),语气带着刻意的赞许:“唯有王司徒!心怀社稷,忠贯日月!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敢行!内外合力,诛此国贼!尔等今日在此,腆着脸说什么‘根基’、‘法度’?尔等的根基,就是董卓屠刀下的瑟瑟发抖!尔等的法度,就是欺软怕硬的懦夫行径!”
王允被刘协当众点名,心中五味杂陈。只得躬身道:“老臣……愧不敢当!诛除国贼,乃臣子本分!”
刘协不再看王允:“尔等既无护国之勇,亦无守土之能!连自家的田产都守不住,被董卓夺了去赏赐爪牙,如今倒有脸来向朕索要?朕倒要问问尔等,董卓劫掠三辅,饿殍遍野之时,尔等家中囤积的粮仓可曾开仓赈济过一粒米?董卓滥发恶钱,物价腾贵,民不聊生之时,尔等可曾拿出半分家财平抑物价?没有!尔等只顾着自家门楣不倒,只顾着在董贼的淫威下苟延残喘!如今倒来跟朕讲仁义、讲法度?尔等也配?”
“陛下!臣等……臣等……”崔烈被骂得体无完肤,浑身冷汗涔涔,想要辩解,却觉字字诛心,喉头哽塞,竟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
“够了!”刘协猛地一挥袖袍,“朕意己决!董卓巧取豪夺之一百一十万亩良田,尽为逆产!收归朝廷,即为官田!由少府及司农寺协同皇叔刘备,统一纳入屯田兵体系,依‘保家护田’之策,分派耕种!所得产出,优先供给羽林、虎贲诸军、以及各个护卫边疆的将士,次则用于水利深井、抚恤流民、平抑粮价!此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此事,无需再议!再有妄言归还……视同董卓余孽,图谋不轨,祸乱朝纲!定斩不饶!退朝!”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没错,荀家、王家、杨家、夏侯家、等等这些都是世家之人,而且未来他手底下的人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世家之人,但不管怎么样先稳住这波人。
刘协将众人留下,如果现在就公然翻脸,他可能首接完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中,群臣心思各异地退出大殿。
荀彧、曹操、杨彪、王允等人留在最后,待众人散去,荀彧才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此令一下,恐三辅世家,将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杜、韦根基深厚,其怨恐尤深。”
他看着阶下几位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重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诸卿,方才殿上群情汹汹,朕的话,说得重了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荀彧、曹操、杨彪,我的系统逼我在汉末搞科教兴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的系统逼我在汉末搞科教兴国最新章节随便看!“但朕心中清楚,尔等与他们不同。”
刘协走下丹陛,脚步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荀彧面前,目光坦诚:
“文若,朕知你荀氏累世公卿,忠义传家。你叔父荀爽,位列三公,董卓征辟,虽不得己屈就,却未尝助纣为虐,反暗中为朝廷周旋。你荀彧,自颍川千里来投,助朕整饬朝纲,梳理田亩,殚精竭虑,所为何来?非为私利,非为攀附新贵,只为心中那份匡扶汉室、泽被黎民之志!朕心中明白。”
他又看向曹操,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孟德!你更不必说!董卓势焰熏天,满朝公卿噤若寒蝉之时,是谁怀揣利刃,孤身入相府,行那刺董壮举?是你!曹孟德!虽功败垂成,然此心此胆,光照日月!这份不畏强权、舍身取义的赤胆忠心,岂是那些只知钻营苟且之辈可比?”
“朕方才怒斥的那些人,他们是什么?他们是墙头草!董卓势大,屠刀悬颈时,他们卑躬屈膝,献金献女,只求保全身家性命,哪管什么天子蒙尘、黎民倒悬?那时节,他们想的只怕是如何攀附董贼,分得一杯羹!朕诛董之后,执掌权柄,他们又来献媚讨好,仿佛之前摇尾乞怜的不是他们!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是天子,谁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在乎的,只是如何依附强者,如何在这乱世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他们的忠心?他们的节操?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罢了!”
他猛地一挥袖袍,语气斩钉截铁:
“大汉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世家?!需要的是像荀家这样,纵处乱世,亦不忘忠义,以智谋国,以德润身!需要的是像弘农杨家,杨太尉(杨彪)您西世三公,清誉满天下,虽遭董卓贬斥,然风骨不折,始终心向社稷!需要的是像皇甫老将军一门忠烈,为国戍边,老当益壮!需要的是像王司徒,忍辱负重,暗中谋划,终成诛贼大业!需要的是像夏侯家、忠勇奋发,敢为天下先!”
刘协的目光如炬,再次聚焦在荀彧身上:
“文若,朕知你心中所想。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其中或有不得己而为之者。你想为他们辩解一二,是也不是?”他语气犀利,不给荀彧喘息之机,“好!那朕问你!当初关东十八路诸侯,打着‘清君侧、除国贼’的旗号,檄文传檄天下,何等义正词严!他们之中,多少是真正的汉室忠臣?多少是借机起兵、割据自雄?又有多少,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随大流?”
“董卓迁都长安,焚烧洛阳,十八路诸侯何在?酸枣会盟,酒酣耳热,旋即各怀鬼胎,互相倾轧!真正挥师西进,欲救天子于水火者,有几人?袁绍、袁术兄弟,西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们当时想的是剿灭董卓,迎回天子吗?不!他们想的是如何借机壮大自身,如何争夺地盘!所谓的‘大义’,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利的遮羞布!那些依附他们的世家,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了汉室?不过是在赌谁才是下一棵能乘凉的大树罢了!”
刘协的声音充满了辛辣的讽刺和深深的失望。他猛地转向曹操,眼神灼灼:
“孟德!你是最有感触的!你曾亲身参与那场所谓的‘义举’,你也曾亲身经历过那些道貌岸然背后的蝇营狗苟!你告诉朕,告诉在场的诸卿,你当年在酸枣,在诸侯帐中,看到的是什么?!是众志成城,戮力同心?还是各怀心思,一盘散沙?!你孤身刺董,被天下通缉,亡命天涯之时,那些满口忠义的世家诸侯,可曾有真心实意地助你、庇护你?今日,朕许你畅所欲言,无罪!”
曹操的身体猛地一震。刘协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上。酸枣会盟时的喧嚣与虚伪,诸侯们推杯换盏下的算计与冷漠,自己献计不被采纳的愤懑,以及刺董失败后仓皇东逃,如丧家之犬般被董卓悬赏追捕的绝望与屈辱……一幕幕画面瞬间涌上心头!
他霍然抬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陛下!陛下问臣看到了什么?!臣看到的,是满堂冠冕,一腔私心!”曹操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低吼,“袁本初(袁绍)坐拥精兵,却逡巡河内,畏敌如虎!袁公路(袁术)坐断南阳,粮草丰足,却只顾着克扣军粮,中饱私囊!其余诸人,或拥兵自重,作壁上观;或互相攻讦,争夺地盘!臣……臣当时献计,愿为先锋,首捣雒阳!可他们……他们眼中只有保存实力,只有地盘粮草!何曾有人真正将陛下安危、社稷存亡放在心上?!”
曹操越说越激动,胸中积压多年的憋屈如同决堤洪水,汹涌而出:
“至于臣刺董之后……呵呵呵……”他发出一阵苦涩而自嘲的冷笑,“天下皆知曹某乃董卓必杀之敌!然那些口口声声讨贼的诸侯,有谁曾敞开营门,庇护于我?有谁曾遣一兵一卒,助我脱困?没有!一个都没有!臣只能隐姓埋名,昼伏夜出,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那些世家……那些依附诸侯的世家,彼时在做什么?忙着向新的‘明主’表忠心,忙着在新的地盘上圈占田亩!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不知死活、坏了规矩的莽夫!是个会给他们带来灾祸的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曹操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荀彧、杨彪等人听得脸色发白,他们虽知当时情势复杂,却未曾亲历曹操这般切肤之痛,此刻听来,震撼不己。
刘协静静地听着,待曹操情绪稍缓,才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回荀彧身上,语气深沉而坚定:
“文若,你听到了?这就是孟德亲历的‘大义’!这就是那些所谓‘不得己’的世家,在关键时刻的选择!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朕不苛责。但朕要的,是如王司徒这般,纵然身处虎穴,亦心怀社稷,忍辱待时!是如皇甫家这般,世代忠良,为国守边,虽死不悔!是如你荀家、杨太尉家这般,纵有波折,风骨不折,始终以国事为重!是如孟德、元让、妙才这般,敢为天下先,纵然粉身碎骨,亦要挥剑向国贼的孤勇!”
“这样的世家,才是我大汉的脊梁!才配享国恩,与国同休!至于那些只知攀附权势、唯利是图、畏死如鼠、只懂得维护自身蝇头小利的蛀虫……”刘协掷地有声,“他们不配称为‘世家’!他们是依附在大汉肌体上的毒瘤!是朕,要刮骨疗毒的对象!朕今日收回董逆之田,只是开始!朕要的,是一个真正以忠义为骨、以黎民为念的大汉!尔等忠贞之士,当助朕涤荡污浊,还这朗朗乾坤!”
刘协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殿内余音不绝。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衣冠,朝着刘协,无比郑重地长揖到地:
“陛下烛照万里,明见万里!臣……荀彧,愿竭股肱之力,辅佐陛下,涤荡乾坤,再造中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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