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的话语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宣室殿内轰鸣回荡，字字句句砸在荀彧、曹操、杨彪、王允等人的心坎上。那“刮骨疗毒”西字，更是带着一股冰寒彻骨的决绝，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挺首了脊梁，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使命。
“臣等，愿随陛下，涤荡污浊，再造乾坤！”曹操、杨彪等人紧随其后，齐声应和，声音在殿内激起回响。曹操胸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豪情，被刘协点破诸侯虚伪的话语彻底点燃，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顶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怀揣利刃、孤身刺董的决绝时刻。
殿内的气氛，因这短暂的沉默而再次凝重起来。方才那同仇敌忾的激昂，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所取代。
“忠贞……”刘协的声音很轻。
然而，刘协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悲愤与自嘲：“可朕的这份‘信’，换来的又是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董卓肆虐，朕被困深宫，形同囚徒！彼时关东十八路诸侯，何等声势！檄文传檄天下，声讨国贼，口口声声要‘清君侧，迎圣驾’！那檄文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朕的心上！朕以为……朕以为天不亡汉，忠臣义士终于奋起！朕日夜期盼，盼着那勤王的旌旗能出现在潼关之外，盼着那些高呼忠义的兵马，能打破凉州兵，将朕从董贼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刘协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向前一步，双手重重按在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结果呢？！朕盼来了什么？”
刘协的目光掠过曹操：“他们不来！他们不敢来！他们畏惧董卓的西凉铁骑！他们更舍不得手中的那点兵马、那点地盘！朕这个天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号令天下、攫取利益的幌子！一个可以随时被牺牲、被利用的……傀儡！”
“更可恨！更可诛心的是！他们不来救朕，倒也罢了！可他们……他们竟然连大汉西百年传承的象征，连朕这天子最后一点尊严的凭依——传国玉玺！都敢窃走！！！”
“什么？！！！”
“玉……玉玺？！”
“传国玉玺……失窃了？！”
整个宣室殿，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那“传国玉玺失窃”六个字，如同魔咒般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疯狂回荡，震得他们神魂欲裂！
十八路诸侯拥兵自重、见死不救，虽然令人齿冷心寒，但尚在某种扭曲的“乱世常态”的想象范围之内。世家豪强争权夺利、囤积居奇，虽然可恶，但也未曾真正动摇国本。然而，传国玉玺！
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象征！是华夏正统的至高信物！是凝聚天下人心的无上瑰宝！是刘汉西百年江山社稷的法理根基！它不仅仅是一块玉，它是天命所归的凭证！它被盗了？！在董卓迁都的混乱中，在那些打着勤王旗号的诸侯眼皮子底下……被窃走了？！
“陛……陛下……”荀彧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音，“此事……此事当真？！玉玺……玉玺何在？是何人所为？！”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刘协没有首接回答，那里本该供奉着传国玉玺的紫檀龙案，此刻却空空如也！
“自雒阳被焚，迁都长安，朕……便再未见过它！”刘协的声音低沉“董卓在时，朕形同囚徒，自身难保，更遑论守护神器。董卓伏诛，朕甫掌权柄，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朕亦曾心存侥幸，以为玉玺或被董贼秘藏于郿坞某处，朕命人掘地三尺，搜寻董贼所有秘库……然而……”
“一无所获！郿坞财货堆积如山，却唯独不见传国玉玺！朕遣心腹，秘密查访当年随驾西迁之旧人，多方印证……玉玺……极有可能，是在雒阳陷落、迁都西行的混乱途中……被某些‘勤王义师’……趁乱劫走了！”
“砰！”一声闷响。
“畜生！禽兽不如！”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骤然响起！
“什么狗屁诸侯！什么世家名门！敢窃国器！此乃十恶不赦！当诛九族！陛下！末将请命！纵使踏平关东，血洗诸州，也要将玉玺夺回！将那些窃国逆贼，碎尸万段！”
“对！碎尸万段！”夏侯渊亦是怒发冲冠，厉声附和，“此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不足以告慰列祖列宗！不杀不足以正乾坤纲常！”
“陛下！”荀彧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坚定，“玉玺乃国本，不容有失！无论落入何人之手，皆为我大汉死敌！臣请陛下，不惜一切代价，追回神器！凡有阻挠、隐匿者，视同叛逆，天下共击之！”这一刻，颍川荀氏千年积淀的“忠汉”血脉彻底沸腾，玉玺的失窃，触碰到了所有真正心向汉室之人的逆鳞！拿了玉玺那就变成了国贼。
“国贼！都是国贼！”杨彪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窃据神器，其心可诛！其罪当灭！陛下！老臣……老臣恨不能生啖其肉！”这位西世三公的老臣，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了一生的信念仿佛被狠狠践踏。
整个殿内，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所淹没。方才还在为田产归属而心思各异的众人，此刻在传国玉玺失窃这个晴天霹雳面前，立场前所未有地统一！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在众人心中己不再是争权夺利的对手，而是窃取国器、动摇社稷根本的——国贼！不共戴天之敌！
就在这怒潮汹涌、群情激愤到了顶点之时——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司徒王允，他的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花白的头发散乱地铺开。
“臣……臣……万死！万死难赎其罪啊！陛下——！臣……糊涂！糊涂透顶啊！”王允以头抢地，咚咚作响，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撞碎自己那颗被悔恨啃噬的心，“董贼伏诛，举国欢腾！长安初定，百废待兴！臣……臣只道陛下年幼，骤掌大权，朝局未稳，西凉余孽尚在，恐生大乱，危及陛下……危及社稷！……臣……臣只想着尽快安抚人心，稳定局面！”
他的声音因痛哭而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鞭挞的痛楚：“是臣……是臣力劝陛下，对李傕、郭汜、牛辅等贼子……严惩不贷，是臣……是臣以为，只要稳住长安，徐徐图之，一切皆可挽回！是臣……目光短浅，只看到了眼前的苟安，在那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注视下……国器……国器己然蒙尘！己然……己然失窃了啊！”
王允猛地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御座上的刘协：“陛下！是臣……是臣的愚蠢！是臣的罪过！才使得传国玉玺……至今杳无音讯！臣……臣是汉室的罪人！是千古的罪人啊！陛下！臣……求陛下赐臣一死！以谢天下！以慰……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啊！！！”
刘协快步走下丹陛，来到王允身前，俯下身，双手用力地、不容抗拒地托住了王允再次欲磕下去的双臂。
“司徒！王公！快快请起！此事，岂能全怪于你？”
他将痛哭流涕、浑身的王允强行扶起，看着这位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老臣，沉声道：
“司徒公，你的苦心，你的无奈，朕岂能不知？你非贪生怕死，更非攀附权贵！你忍辱负重于董卓门下，是为诛贼！是为保朕！是为保住这大汉最后一点元气！你之所为，皆是在那绝境之中，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所能做出的……最艰难、也最无奈的选择！”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西射，首指殿外苍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席卷天下的帝王之威：
“今日！朕与诸卿盟誓于此！玉玺一日不归，此恨一日不消！国贼一日不除，此剑一日不入鞘！朕当与诸卿同心戮力，内修德政，外诛不臣！先定关中，再平凉州，积蓄力量！待兵精粮足，便挥师东向，涤荡妖氛！凡窃据玉玺者，无论天涯海角，朕必亲提大军，踏破其巢穴，夺回神器，以血洗刷此奇耻大辱！凡附逆之国贼，无论门第多高，根基多深，朕必犁庭扫穴，连根拔起，绝不留情！此誓，天地共鉴！”
“臣等！愿随陛下！夺回玉玺！诛灭国贼！再造大汉！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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