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门板薄得像张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捅破。爹插门栓的动静大得吓人，像是要把木头楔进墙里，可那“哐当”声之后，屋里屋外便一同陷入了死寂，一种能逼疯人的、绷紧到极致的死寂。
娘瘫在炕头，人事不省，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爹背靠着门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他扭曲的脸颊往下淌，砸在坑洼不平的土地面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顶门杠，指关节捏得死白，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缝，仿佛外面真有什么东西会挤进来。
我蜷缩在冰冷的炕角，离他们远远的。那只印着淤痕的脚被我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邪物。粗糙的裤腿布料摩擦着伤处，火辣辣地疼，掺杂着那持续不断的、冰针穿刺般的麻痒。
堂屋再没传来任何声响。
可那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它无处不在，从门缝渗进来，从墙壁透过来，甚至从头顶的房梁压下来。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古老的恶意，牢牢锁定了我，尤其是锁定了我脚踝上那道印记。
时间在这极致的恐惧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生疼，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胀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有几个时辰，窗纸透进来的光彻底暗淡下去，屋里昏黑一片。
脚踝上的刺痒陡然加剧！
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虫子在皮肉底下钻营，啃噬，顺着血脉往上游走！我再也忍不住，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挠。
“别动！”爹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摩擦。他不知何时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滚着恐惧，却还有一种更深的、让我看不懂的东西。“不能抓！抓破了……脏东西就进去了！”
他的手伸过来，不是安慰，而是粗暴地打开我欲要抓挠的手。他的指尖碰到我的皮肤，冰得吓人，带着湿冷的汗意。
我痛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爹……痒……疼……像有东西在往里钻……”
爹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我的脚踝，呼吸越来越重。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摸索着从炕柜角落里掏出一个脏污的小布包。
他抖着手打开，里面是几根干枯发黑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草茎，还有一小撮同样黑乎乎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怪味。
“忍着点！”他命令道，捏起一点粉末，混合了自己的唾沫，搅成一种恶心的糊状，然后不由分说，猛地按在我脚踝的淤痕上！
“嘶——啊！”
一股极其猛烈的、像是烧红的烙铁烫上去的剧痛瞬间炸开！我惨叫一声，猛地缩脚，却被爹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那黑色的糊状物一接触到皮肤，竟像是活物般，丝丝缕缕地往淤痕里渗！剧痛之后，是一种更加诡异的、冰火交加的腐蚀感，仿佛那淤痕下的骨头正在被什么东西缓慢地溶解！
我拼命挣扎，爹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压制我，额上青筋暴跳，眼睛里布满了一种疯狂的偏执：“别动！这是老辈传下来的土方子！驱邪的！逼出里面的阴毒就好了！”
他的声音发颤，不知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那“药”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的刺痒，我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视野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爹那双因为用力而狰狞无比的脸。
就在我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脚踝上的剧痛猛地一轻。
不，不是减轻。
是那疼痛的感觉……变了。
变得更深，更沉，像是从骨髓最深处弥漫上来。
爹按着我脚踝的手也猛地一松，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骇然盯着我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那敷上去的黑色药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发灰，像是被那淤痕彻底“吃”了进去！而原本深紫色的勒痕，颜色竟然变得更加深邃，几乎成了墨黑色，并且……那痕迹仿佛活了过来，边缘微微蠕动，向着西周的皮肤蔓延出无数细小的、蛛网般的黑色丝线！
淤痕本身，也微微地鼓胀起来，摸上去不再是皮肤的触感，反而像是一块冰冷僵硬的死肉，牢牢嵌在了我的骨头上！
那冰冷的、被束缚的感觉，更强了。仿佛那不是一道痕迹，而是一个活的镣铐，正在缓慢地长死在我的皮肉里，再也无法摆脱。
“怎……怎么会……”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疯狂和偏执褪去，只剩下彻底的茫然和骇然，“没用……老祖宗的法子……也没用……”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炕沿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失败了。他那些来自乡野传闻的、自以为能对抗邪祟的手段，在这无法理解的诡异面前，不堪一击，甚至可能……加剧了它的变化。
绝望，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小小的西屋。
而我脚踝上那块墨黑色的、微微鼓胀的印记，在昏暗中，仿佛一只刚刚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们所有人。
堂屋方向，依旧死寂。
但我知道，它“看”到了。它知道爹做了什么，也知道……结果。
一种无声的、嘲弄般的冰冷，顺着那黑色的印记，一丝丝渗入我的血液。
奶奶……她不准任何人，碰她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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