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生意带来的兴奋感还没持续多久，一股寒意就悄然爬上宋家姐妹的脊背。宋梅梅从厂里带回来的不只是钱和订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天晚上，宋梅梅把钱袋子交给宋乔乔时，脸色不像上次那样兴奋，反而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乔乔，今天差点出事！”
宋乔乔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姐？”
“是赵婶！”宋梅梅心有余悸地说，“她看我给张姐她们布料，凑过来也想看。她那个嗓门，嚷嚷着‘哎哟梅梅，你这布哪买的？供销社新到的？颜色真鲜亮！多少钱一尺？不用票？’声音大得整个车间都听见了！”
宋梅梅模仿着赵婶的大嗓门，又赶紧压低声音：“我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跟她说：‘赵婶，您小点声！这不是供销社的，是我妹妹认识个亲戚，在纺织厂里有点门路，能弄到点……处理下来的瑕疵布头，颜色有点跳，或者稍微有点抽丝啥的，便宜处理！人家也是偷偷摸摸的，不能声张！’”
“那你咋说的价钱？”宋乔乔紧张地问。
“我哪敢说一块多？”宋梅梅拍着胸口，“我就含糊地说，都是些零碎布头，按堆估摸着算的，很便宜，具体多少我也没细算，反正比供销社带票的便宜老些。赵婶一听是‘处理品’、‘瑕疵布头’，又便宜，这才没再大声嚷嚷，但也缠着我要买点。”
宋梅梅叹了口气：“我没办法，只好把上次裁下来剩下的一点边角料，真的就是些小碎布头，包了一小包给她，象征性地收了她五分钱。她倒挺高兴，说拿回去补补丁、扎拖把都行。”
宋乔乔听完，后背也冒了一层冷汗。“姐，你做得对！赵婶那人……嘴没个把门的，让她嚷嚷出去就完了！”她拉着姐姐的手，两人都感到一阵后怕。“咱们这事，真得跟做贼一样，一点风声都不能漏！‘投机倒把’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宋梅梅用力点头，脸上也严肃起来，“现在想想都后怕。明天开始，我得更小心，只找信得过的、嘴严的姐妹，而且交货绝对不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了。”
“对！”宋乔乔深以为然，“还有，跟她们说清楚，这东西来路……敏感，让她们拿了东西也千万别到处显摆，自己悄摸用就得了。万一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家里压箱底的旧布，或者亲戚从外地寄来的旧衣服改的。”
姐妹俩达成共识，行动变得更加隐秘和谨慎。
第二天，宋梅梅再去厂里，果然只悄悄联系了张姐、李姐、王姐等几个关系铁、嘴巴严的。交货地点也改在了车间后面堆放废料的僻静角落。大家心照不宣，动作麻利，拿了布就赶紧塞进自己带的布兜里盖好。
王姐拿到自己定的格子布，依旧惦记着布头：“梅梅，上次说的布头……”
宋梅梅这次早有准备，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好的小包，里面是宋乔乔特意整理出来的、相对大块一些的边角料，颜色也搭配得比较好看。“喏，王姐，这是给你的。说好了的。”她没提钱。
王姐接过来打开一看，喜出望外：“哎哟，这么多！还都是好颜色！这……这怎么好意思？”她作势要掏钱。
宋梅梅赶紧按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王姐，快别！这点东西不值当，您帮我介绍姐妹买布，还没谢您呢！这布头本来就是裁剩下的，您不嫌弃就好。不过……”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这东西，您也懂的，拿回家给孩子做点小玩意儿就成，千万别往外说。”
王姐立刻心领神会，紧紧攥住报纸包，用力点头：“放心！梅梅，姐懂！姐嘴严着呢！谢谢啊！”她感激地看了宋梅梅一眼，迅速把布头塞进自己装饭盒的袋子里，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其他几个拿到布头的女工也是类似反应，对宋梅梅的“大方”感激又心照不宣地保守秘密。用几乎没成本的布头，不仅处理了“废料”，还加固了客户关系，堵了她们的嘴，这买卖做得值。
晚上，宋梅梅把新收的钱和布头换来的“人情”带回家，心情轻松了不少。她把钱递给宋乔乔，说了白送布头维系关系的事。
宋乔乔赞同：“姐，你做得对！安全第一！这点布头送得值！”
就在这时，李秀兰掀帘子进来，正好看到炕桌上摊开的钱——比上次还多。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个女儿。
“乔乔！梅梅！”李秀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和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们给我说实话！这钱……还有那些布，到底怎么回事？今天隔壁老孙家媳妇还旁敲侧击问我，说看见梅梅在厂里神神秘秘给人递东西……”
姐妹俩心里同时一紧。
“妈……”宋梅梅想开口。
李秀兰没给她机会，首接走到炕边，指着那堆钱，手指都有些发颤：“别跟我说又是‘亲戚’！什么亲戚能三天两头弄来这么多好东西？还不用票？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你当妈是傻子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恐惧，“你们知不知道‘投机倒把’是什么罪？！那是要坐牢的！是要被拉出去批斗的！咱们家清清白白几辈子，可不能毁在这上面！”
房间里一片死寂。宋梅梅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妹妹。
宋乔乔知道，必须给出一个更“安全”的解释了。她定了定神，走到母亲身边，语气异常认真：“妈，您别急，先听我说。这钱……真不是投机倒把来的。”
李秀兰紧紧盯着她，眼神充满不信任。
“那些布……”宋乔乔脑子飞快转动，“其实……是有点‘问题’的布。”
“什么问题？”李秀兰追问。
“是……是印染厂那边，印坏了的次品！”宋乔乔压低声音，编造着细节，“颜色印花了，或者印倒了，或者染花了，整批布都不能出厂，按规定是要销毁的！我认识的那个朋友……他就在印染厂管仓库，看着好好的布烧了实在可惜，就偷偷弄了点出来。这布，您说，它算‘正品’吗？能拿到供销社卖吗？不能！所以他只能找人偷偷处理掉，换点钱补贴家用。”
她看着母亲的神色略有松动，赶紧趁热打铁：“我姐在厂里认识人多，就帮着问问有没有不讲究花色、只图便宜实惠的姐妹想要。我们真的就赚个跑腿的辛苦钱，价格也压得极低，就是帮朋友处理点‘废品’，顺便给姐妹们行个方便，省得她们去供销社排大队抢布票还不一定能买到称心的。妈，这……这严格说起来，算‘废物利用’，跟投机倒把真不是一回事！”
宋梅梅也反应过来，连忙帮腔：“是啊妈！那布我看了，就是花色有点怪，或者有点小瑕疵，但料子厚实着呢！做里子、做裤子、干活穿，一点问题没有！比供销社的还结实！张姐她们都高兴坏了，说省了布票还便宜！”
李秀兰听着女儿们“合理”的解释，看着她们脸上“真诚”的表情（虽然心里打鼓），再想想那布如果是“印坏的次品”、“要销毁的废布”，似乎……似乎也说得通？那个年代，工厂里私下处理点“废品”确实是灰色地带，比纯粹的倒卖风险似乎小那么一点点。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但忧虑并未完全消除。
她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在炕沿上：“就算是‘废品’……你们也得给我一万个小心！收钱交货都避着点人！千万别张扬！尤其乔乔，你少往外跑！让你姐去！她好歹是厂里工人，有点由头。”
她目光严厉地扫过两人，“要是让我知道你们真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不用别人，我先打断你们的腿！听见没？”
“听见了，妈！”
“知道了，妈！我们保证小心！”姐妹俩异口同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李秀兰看着她们，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去做饭，背影显得格外沉重。宋梅梅和宋乔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这“油水”丰厚的路子，每一步都像在薄冰上行走，那点隐秘的兴奋和喜悦，被巨大的风险牢牢地压制着。
宋乔乔看着炕上的钱，再也没了之前的轻松。这钱，烫手啊。她默默把钱收好，藏进一个更隐秘的角落。
(http://www.220book.com/book/VVD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