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民的“飞鸽”自行车蹬得又快又稳，清晨的冷风刮在脸上，把宋乔乔最后那点瞌睡虫彻底吹跑了。她紧紧抓着车座后架，看着街景在灰蒙蒙的晨光里飞快倒退，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紧张的。
到了供销社那条街口，远远就看见那栋刷着绿漆、挂着大红牌匾的平房。门口己经有人影晃动了。宋立民刹住车：“乔乔，到了。爸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报到。记住你妈的话，还有爸说的，稳当点！”
“嗯！爸您放心吧！”宋乔乔跳下车，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理了理崭新的“的确良”衣领，感觉那麻花辫都绷得紧紧的。
告别了父亲，宋乔乔像个奔赴战场的小战士，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走向供销社大门。门口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工作服、正拿着大扫帚扫地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同志，找谁啊？还没开门呢。”
宋乔乔赶紧掏出那张宝贝通知单，双手递过去，努力挤出自认为最甜美的笑容：“师傅您好！我是新来的售货员，宋乔乔，今天是来报到的！这是我的通知单！”
那妇女放下扫帚，接过通知单瞅了瞅，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哟！你就是顶张大姐班儿的小宋啊！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马主任在里头等你呢！” 她热情地把宋乔乔让进门，“我姓刘，你叫我刘姐就行！以后咱就是同事了！”
宋乔乔跟着刘姐走进供销社。里面空间不小，一排排高大的玻璃柜台擦得锃亮，后面是码放整齐的货架，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布料、锃亮的暖水瓶、堆成小山的肥皂、装在玻璃罐里的糖果饼干……空气里混杂着肥皂、点心和一种特有的“百货商店”味儿。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在柜台间踱步，像是在视察领地。刘姐快步走过去：“马主任！马主任！新来的小宋同志到了！”
马主任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宋乔乔。那眼神，让宋乔乔感觉自己像秤盘上的土豆，正被精确估量斤两。她赶紧立正，声音清脆：“马主任好！我是宋乔乔，今天来报到！”
马主任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刘姐递过去的通知单，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领导的威严：“嗯。宋乔乔同志。欢迎加入我们供销社。”
他推了推眼镜，“供销社是服务群众的窗口，工作看似简单，责任重大。首先，要端正态度，遵守纪律！准时上下班是基本要求！其次，业务要熟练！钱票账目，分毫不差！第三，服务要热情！百问不烦，百拿不厌！明白吗？”
“明白！马主任！我一定努力做到！”宋乔乔站得笔首，像棵小松树。
“嗯。”马主任又点了点头，似乎对宋乔乔的态度还算满意。他朝旁边一个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的年轻姑娘招招手：“王芬！过来！”
那姑娘应声跑过来，圆脸，大眼睛，扎着两个小刷子辫，看起来挺机灵。“主任！”
“这是新来的宋乔乔同志，顶张大姐的岗，以后就在你隔壁的副食品柜台。”马主任指了指宋乔乔，“你带带她，熟悉熟悉环境，讲讲规矩，把工作服、工牌给她领了。”
“好嘞主任！”王芬爽快地应下，好奇地打量着宋乔乔。
马主任又转向宋乔乔，语气严肃：“宋乔乔同志，跟着王芬好好学！多看，多问，少说话！尽快熟悉业务！”说完，背着手，迈着方步又踱开了。
宋乔乔悄悄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点汗湿了。这马主任，气场真足！
“嘿！吓着了吧？”王芬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宋乔乔，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狡黠笑，“别怕！马主任就那样，看着凶，其实人挺好！你习惯就好！我叫王芬，比你早来半年，以后咱就是搭档啦！”
宋乔乔看着王芬热情的笑脸，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芬姐好！我叫宋乔乔，以后麻烦你多教教我！”
“客气啥！”王芬一把拉起宋乔乔的手，“走！姐先带你去领‘行头’！这身新‘的确良’挺精神啊！不过我跟你说，咱这工作服，新的时候都这样，穿几天洗两水，就软乎了！干活也方便！”
她领着宋乔乔去后勤小仓库领了另一套蓝色工作服、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帆布围裙，还有一个印着“副食品组 宋乔乔”名字的红色塑料工牌。王芬帮她把工牌别在左胸口袋上，退后一步看了看，啧啧两声：“嗯！这下更像那么回事了！走，带你去你的地盘儿认认门！”
两人来到副食品柜台。柜台里靠墙是一排大货架，摆满了瓶瓶罐罐：酱油、醋、香油、芝麻酱、黄酱、豆腐乳……柜台玻璃下面，则分门别类放着散装的盐、白糖、红糖、碱面、花椒、大料……还有一个专门放点心和糖果的玻璃柜。
“喏，这就是咱的地盘了！”王芬拍了拍柜台，颇有几分自豪，“油盐酱醋，点心糖果，都是咱管！看着简单吧？学问大着呢！秤要准，手要稳！钱票要分得清！顾客要哄得好！尤其是买点心的老太太，那眼睛可毒了，你给她挑块桃酥要是缺个角，她能念叨你一下午！”
宋乔乔看着眼前这方小天地，闻着空气中混合的酱香、醋香和点心甜香，感觉既新奇又有点压力山大。她指着那个点心柜，小声问：“芬姐，那……那点心，能……能尝吗？” 她想起自己仓库里那些零食，但供销社的点心，可是这个年代的奢侈品代表啊！
王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她一下：“想啥美事儿呢！柜台里的东西，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动！想吃？自己掏钱掏票买！不过嘛……” 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宋乔乔耳边，声音压得更低，“等月底盘点，那些碎得不成样子的点心渣渣……嘿嘿，就是咱们的‘福利’了！泡水喝，可香了！”
宋乔乔：“……” 点心渣渣泡水？这“福利”也太硬核了吧！
“好啦！别愣着了！”王芬把一把油光发亮的杆秤塞到宋乔乔手里，“来，先跟姐学学认秤！认准了这‘定盘星’，以后才不会被老太太骂‘缺斤短两’！这可是咱吃饭的家伙什儿！”
宋乔乔看着手里沉甸甸、油亮亮的老式杆秤，再看看王芬一脸认真的样子，又看看玻璃柜里那些的桃酥和江米条。
她心里默默哀嚎：我的供销社生涯，就从这杆秤和点心渣泡水开始了吗？这跟想象中“公家人”的威风凛凛，好像……有点差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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