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培训的日子紧张而规律。宋乔乔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经营管理、财务核算、政策法规……这些课程她学得格外认真，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她清楚，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课堂上，她发言谨慎，只谈工作体会和学习心得，绝不标新立异，但也力求言之有物，让人挑不出错处。
周文斌依旧时常出现在她左右，一起吃食堂，一起上自习，看似热心地分享资料、讨论问题。但宋乔乔始终保持着礼貌而明确的距离。
“宋同志，你看这份省社最新的物资调拨流程图，我托人弄到的，比教材上的详细多了。”周文斌又一次将几张复印纸推到宋乔乔面前。
宋乔乔拿起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确实很详细，谢谢周同志分享。”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我能抄录一下关键部分吗？原件你还要收好吧？”
周文斌摆手：“哎，拿去抄就是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规定就是规定，内部资料不能随意流转。我抄重点就好。”宋乔乔坚持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她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被做文章的把柄。
类似的情景多次上演。无论周文斌是分享“内部资料”还是闲聊打听青城的风土人情、人事变动，宋乔乔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该感谢的感谢，该保密的一字不吐，涉及自身更是模糊处理。
几次试探无果后，周文斌的热情似乎稍稍减退了些，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观察得却更加细致了。
培训进行到第二周，内容更加深入，开始涉及一些基层社的经营案例分析和改革方向探讨。课堂上讨论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这天下午，是关于“如何改善服务态度，提升顾客满意度”的讨论课。授课老师特意点了宋乔乔的名：“青城市的宋乔乔同志，我听说你之前在省里交流时对‘微笑服务’很有心得，能不能结合你们那边的实际情况，再给大家详细讲讲？”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宋乔乔身上。周文斌也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宋乔乔心里快速权衡。这是一个展示的机会，但也可能再次成为靶子。她站起身，语气谦逊而平稳：“老师过奖了。其实‘微笑服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核心就是一句话：把顾客当亲人，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
她没有重复上次发言的内容，而是举了几个青城供销社日常工作中更具体、更琐碎的例子，比如如何耐心对待犹豫不决的老人，如何向带着孩子的母亲推荐更经济的商品组合，甚至是如何在物资暂时短缺时安抚顾客情绪。
“说白了，就是手上忙着活，心里装着人。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不是扯扯嘴角就行。咱们供销社是老百姓离不开的地方，咱们态度好一点，耐心多一点，也许就能让他们觉得这日子没那么难熬。”
她讲得朴实无华，却格外接地气，引起了众多来自基层学员的共鸣。大家纷纷点头，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下课后，几个外地来的女学员围住宋乔乔，七嘴八舌地问起细节。宋乔乔耐心解答，态度真诚。
周文斌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宋乔乔，眼神有些复杂。他原本以为经过上次的打击，她会变得畏缩或急于表现，却没想到她更加沉稳内敛，展现出的是一种扎实而可信的能力。
晚上，宋乔乔在招待所房间里复习笔记，敲门声响起。她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培训班的一位生活干事。
“宋乔乔同志，没打扰你吧？”干事笑容可掬。
“没有没有，请进。”
干事走进屋，却没坐下，只是看似随意地说道：“宋乔乔同志，学习挺刻苦的啊。今天下午的发言很好，很实在。”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啊，有同志反映，说看到你上周休息日，好像往城西那边老街区转了转？那边路杂人乱，你一个女同志，还是尽量别一个人去，不安全。要是想买点什么特产，可以去市中心的大百货商店。”
宋乔乔心里咯噔一下。她上次去探路极其小心，竟然还是被人注意到了？是周文斌？还是另有其人？这位干事的“提醒”，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警告。
她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后怕：“哎呀，谢谢干事提醒！我就是看地图觉得那边好像有些老建筑，想去看看，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是觉得有点乱糟糟的，以后可不敢一个人乱跑了！”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好奇又胆小的外地姑娘，将那次探查轻描淡写地定义为“迷路”。
干事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关上门，宋乔乔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果然，她一首处在某种“关注”之下。那个“鬼市”，短期内是绝对不能再去碰了。系统空间里的东西，只能继续藏着。
接下来的日子，宋乔乔更加谨言慎行，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教室、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上。她学习愈发刻苦，成绩突出，但对所有人都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周文斌几次想再约她课余时间“交流学习”或“逛逛省城”，都被她以“要复习”、“要给家里写信”等理由婉拒。
培训临近尾声时，沈振华处长再次来到培训班，主持了一次小结座谈会。他挨个听了学员们的学习体会，轮到宋乔乔时，他多问了几句。
“宋乔乔同志，这次学习，感觉收获最大的是什么？”
宋乔乔站起身，思考片刻，认真回答：“回处长，最大的收获是开阔了眼界，明白了不能只低头看自己柜台的一亩三分地，还要抬头看方向，学习科学的管理方法。比如成本核算，以前只知道大概，现在知道了怎么算得更细，怎么能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沈振华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回去后最难落实的是什么？”
“最难的是改变习惯。”宋乔乔实话实说，“不光改变自己的习惯，还要想办法带动周围的同志一起改。比如微笑服务，光我一个人笑没用，得整个柜台、甚至整个供销社的氛围都变才行。这需要耐心，更需要方法。”
她的回答务实而冷静，没有空喊口号，赢得了沈振华赞许的目光。
座谈会结束后，沈振华特意走到宋乔乔身边，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些：“宋乔乔同志，学习快结束了。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宋乔乔恭敬地回答：“处长，回去后一定把学到的知识用到实际工作中，从小事做起，尽力改善我们柜台的服务，也会积极向领导和同事分享学习心得。”
“嗯。”沈振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脚踏实地，很好。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干好本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
宋乔乔心中凛然，郑重应道：“是，处长，我记住了。”
她明白，这既是提醒，也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和……告诫。
培训终于结束，来自各地的学员即将返程。周文斌在最后一天找到宋乔乔，递给她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宋同志，以后常联系。临江和青城离得不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写信。”
宋乔乔接过纸条，礼貌地道谢：“谢谢周同志，这段时间也谢谢你分享的学习资料。再见。”
她将纸条收好，却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主动联系。这个周文斌，身上的疑点太多。
登上返回青城的火车，宋乔乔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省城景象，心情复杂。这一次培训，她学到了真东西，但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无形的束缚和监视。她仿佛踏入了一条更深的河流，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涌动。
她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结业证书和厚厚的学习笔记，又想起沈振华最后的叮嘱。前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莫测。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压下。
当务之急，是先回青城，站稳脚跟。至于其他，只能步步为营，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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