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火车站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站台上人影绰绰。
宋乔乔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和那本最重要的省社培训通知。
父亲宋立民推着自行车，眉头微蹙，一路无话，首到列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
“乔乔，”宋立民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电报记得发。省城不比家里，遇事多想想，宁可慢三分，不可抢一秒。上次的教训……”
宋乔乔接过父亲递来的网兜，里面是母亲起早烙的饼和煮的鸡蛋。
她语气平稳，眼神里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爸，我晓得。这次就是踏踏实实学习，培训完就回，别的什么都不沾。”
她目光扫过站台，看似随意，却将几个面生的、行为举止略显突兀的人都纳入了眼底。经过上次的风波，她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车厢里一如既往地拥挤喧闹。宋乔乔按票找到靠窗的座位，将行李妥善安置在脚下最不碍事却又能时刻感知的位置。刚坐下，一个穿着半新中山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就停在了她旁边的过道。
“同志，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有人吗？”男子笑容温和，语气礼貌。
宋乔乔抬眼迅速打量了他一下——衣服整洁，手指干净没有劳作的粗茧，眼镜下的眼神带着几分知识分子的斯文，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她微微摇头：“没有，请坐。”
男子放下一个看起来不小的旅行袋，伸出手：“谢谢。我叫周文斌，临江市供销社的。同志你怎么称呼？”
“宋乔乔，青城市供销社。”她简单回应，与他指尖轻触即分，没有多余的热情。
周文斌坐下后，笑容更热切了些：“青城？真是巧了！我也是去省社参加这次青年骨干培训的！看来咱们是同学了！”
“是吗？那挺巧。”宋乔乔应了一句，目光转向窗外，似乎对飞驰而过的风景更感兴趣。这种“巧合”在她看来，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周文斌却似乎很善于打开话题：“这次培训名额听说卡得很严，全省就三十个，能来的都是尖子。宋同志在青城哪个岗位？肯定表现特别突出吧？”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拿出一个搪瓷缸子倒水。
“就在日杂柜台，普通岗位。”宋乔乔答得含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水杯往怀里挪了挪，避开对方可能递过来的水壶。
“日杂柜台好啊，最锻炼人！”周文斌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继续笑道，“说起来，我前阵子听说你们青城出了个能人，在省里交流大会上发言那叫一个精彩，好像……也姓宋？该不会就是宋同志你吧？”
宋乔乔心里冷笑，消息传得可真快。她转回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点点茫然：“有这事吗？我上次倒是来过省城，就是开了个会。发言精彩的同志肯定有，是不是姓宋我就不清楚了。”她完美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仿佛只是个普通的与会者。
周文斌镜片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宋同志太谦虚了。我听说啊，不光发言精彩，后来好像还闹出点风波？说是被人写了举报信？不过好在组织上明察秋毫，很快就澄清了。真是树大招风啊！”
这话看似同情，实则步步紧逼，试探意味极浓。宋乔乔心底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周同志对我们青城的事情倒是了解得很。不过道听途说的事情，还是不要轻信的好。组织上既然己经澄清，就说明是子虚乌有。咱们还是多关注培训本身吧。”她西两拨千斤，不仅回避了问题，还暗指对方听信谣言，不甚妥当。
周文斌被她这么一堵，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讪讪道：“是是是，宋同志说的是。我也是听人随口一提，没别的意思。对了，这次培训是沈振华处长亲自抓，他眼光毒得很，能被他点名来培训的，肯定都有过人之处。”
他又一次看似无意地抛出了“沈处长”和“点名”这两个关键词，仔细观察着宋乔乔的反应。
宋乔乔的心猛地一沉。沈处长点名？她之前并未完全确定这点。周文斌是如何得知的？他到底只是猜测，还是另有所指？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摆出不愿再多谈的姿态。
火车轰隆前行，车厢内嘈杂依旧。周文斌见她如此，也暂时歇了话头，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只是偶尔瞥向宋乔乔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宋乔乔看似闭目养神，心里却飞速盘算。这个周文斌，出现的时机太巧，打听得也太细，对青城的事似乎过于“关心”。他到底是单纯的热情健谈，还是别有目的？他的出现，和沈处长的“点名”，以及沈知言之前的警告，之间有没有关联？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次省城之行，必须比上一次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要踩稳，每一句话都要过脑。培训要学好，这是立身之本；但周围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能藏着看不见的漩涡。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驶入省城站。宋乔乔拎起行李，随着人流下车。省城的空气依旧混杂着煤烟和忙碌的气息，但她知道，这一次，她面临的局面远比上一次更加复杂和莫测。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警惕和思量深深藏起，脸上恢复了一片平静，迈步走向出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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