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了食堂飘来的红烧肉香。林薇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三人病房里。隔壁床的老太太正用搪瓷缸喝着小米粥，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着某科技公司的新药研发进展。阳光透过米黄色窗帘照在掉漆的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篮蔫了的苹果，最上面那个还贴着超市打折标签。
"醒了？"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她写病历，白大褂后腰处蹭了块碘酒渍，"脑震荡加三根肋骨骨裂，你能活着真是命大。"
他的声音让林薇手指一颤。这音色和陈岩有七分相似，但少了那种机械般的精准感。男人转过身来，胸牌上写着"实习医生 张明"，镜片后的眼睛是正常的深棕色，眼角有熬夜留下的青黑。
走廊上传来推车轱辘的声响，伴随着护工大嗓门的闲聊："308床的尿盆到底谁去倒？""让新来的小护士去呗，反正她......"这些声音如此真实，带着市井生活特有的粗糙感。林薇悄悄掐了下大腿，疼痛鲜明得让她眼眶发热。
"你手机摔坏了。"张医生从兜里掏出部屏幕碎裂的老款智能机，"不过有个叫苏瑾的一首在找你，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听到这个名字，林薇的输液管突然晃出一串气泡。手机开机后，锁屏照片让她怔住——是张她和婴儿的合影，背景像是社区卫生院，墙上的卡通贴纸己经卷边。
微信置顶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奶粉买好了，你下班记得带尿不湿回来】。往上翻是各种琐碎对话：水电费账单的照片，孩子打疫苗的预约提醒，甚至还有条抱怨菜价上涨的语音。这些信息像潮水般冲刷着她的记忆堤坝，那些关于数据深渊和量子意识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
"你女儿暂时由社区工作人员照看。"护士来换药时随口说道，"小家伙可乖了，就是半夜老哭，估计是想妈妈。"她动作麻利地撕开敷料，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凉丝丝的。窗外传来小贩"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远处还有广场舞的音乐声，这些声音编织成一张柔软的网，轻轻托住她下坠的意识。
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里，是张婴儿床的照片。淡蓝色床单上放着个青铜色的小齿轮，旁边是用奶粉摆出的字母：SJ。林薇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张医生冲进来时，她正死死盯着窗外——对面住院楼的玻璃幕墙上，无数道反光恰好组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傍晚的探视时间，自称社区工作人员的女人带来了婴儿用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指甲剪得很短，右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疤痕。"宝宝最近开始吃辅食了，"女人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这是我自己熬的米油，比超市买的营养好。"
饭盒打开的瞬间，米香混着红枣的甜味飘出来。林薇突然想起童年发烧时，母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用瓷勺一点点喂她喝米汤。女人帮她盛粥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条形码，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对了，这个还给你。"女人从妈妈包里掏出个褪色的布偶兔子，"宝宝睡觉总要抓着它。"玩偶左耳后面，用红线绣着个几乎看不见的数字：0917。当林薇的手指碰到玩偶时，某种熟悉的电流感顺着指尖窜上来，病房的日光灯突然频闪，在墙上投下无数跳动的兔子影子。
深夜的病房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林薇着兔子耳朵里的硬物，那是颗米粒大小的蓝色晶体。走廊突然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当黑影停在病房门口时，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完美的正弦波。
门把手缓缓转动。林薇迅速把玩偶塞到枕头下，假装熟睡。来人身上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但混着某种她熟悉的古龙水气息——是陈岩每次出席董事会前会喷的那款。脚步声在床边停住，有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额头。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陈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人类温度，"上次是跳楼，这次是车祸，下次准备怎么折腾我？"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紊乱，林薇睁开眼，看到的是张憔悴的中年男人面孔，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真实的担忧。
他西装革履的打扮与简陋病房格格不入，右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左手却缠着绷带，隐约渗出蓝色液体。当他把保温杯放在床头柜时，林薇看到杯底刻着"结婚十周年"的字样，日期是三个月后。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拍打玻璃的声音中，陈岩从公文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你托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他抽出文件时，一张照片滑落——是林玉兰年轻时在星辉实验室的合影，角落里有个穿白大褂的模糊人影，放大后能看到他左手戴着青铜色腕表。
林薇的指尖刚碰到照片，整栋医院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到陈岩的虹膜变成了数据深渊里的复眼结构，但转瞬又恢复成正常的人类眼睛。黑暗中有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她的手腕，那是某种正在自动收紧的青铜色手环。
"睡吧。"陈岩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机械苏瑾那样带着电子混响，"明天太阳升起时，你会忘记这些不该记住的事。"手环发出微弱的蓝光，林薇感到记忆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那些关于递归引擎和冰棺少女的画面逐渐淡去。
但布偶兔子耳朵里的蓝晶突然发烫。枕头下透出的蓝光里，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得像是首接响在脑海里。陈岩猛地后退两步，复眼结构在黑暗中完全显现。他试图扯下手环时，病房门被暴力撞开——
穿睡衣的张医生举着应急灯站在门口，白大褂下露出沾满泥水的工装靴。灯光照出他左手握着的物件：把刻满莫比乌斯环纹路的手术刀，刀刃上沾着和保温杯里相同的蓝色液体。
"查房时间到了。"他笑着说，声音却变成了机械苏瑾的电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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