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冰点。
一边，是吹胡子瞪眼，撸起袖子，大有“你今天不把这块柴火交出来我就跟你没完”架势的师父。
另一边，是把那块千年雷击木心死死抱在怀里，一脸惊恐，却又因为“上仙”的任务而不敢退让分毫的千年妖王。
顾长夜一个头两个大。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道观里，而是在凡间的话本戏台上，扮演一个专门调解婆媳矛盾的小媳妇，哦不，是调解师父和“走狗”矛盾的“上仙”。
“老……老神仙，”老牛都快哭了，他抱着那块比他命根子还重要的木头，颤声说道：“这……这真是顾上仙吩咐的，您……您就饶了小牛吧，您要是喜欢，小牛这就下山，给您砍一千方，不，一万方最好的木柴来！”
“我呸！”张守一不屑地啐了一口，“凡间的那些烂木头，能跟这块比吗？你闻闻，你仔细闻闻这香味！这油脂！这纹理！这简首就是为我的腊肉量身定做的天赐神柴！你懂什么！”
眼看师父就要动手明抢，老牛急得满头大汗，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绝望地投向了屋檐下的顾长夜。
顾长夜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
再不出面，老牛的道心估计就要在这场“腊肉保卫战”中彻底崩溃了。
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迈着西平八稳的步伐，从屋檐下缓缓走了出来。他没有看急得跳脚的师父，也没有看快要哭出来的老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块万恶之源——千年雷击木心。
“师父，”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稍安勿躁。”
“躁什么躁！我再不躁，我的腊肉就要飞了！”张守一没好气地说道。
顾长夜没有理会，而是将目光转向老牛，用一种更加平淡的语气问道：“你可知，何为道？”
老牛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道可道，非常道？”
顾长夜摇了摇头，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块雷击木心，又指向了张守一那渴望的眼神，最后指向了自己。
“道，在万物之中。”他的声音空灵而悠远，“木有木之道，牌匾有牌匾之道，这腊肉，亦有腊肉之道。”
老牛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顾长夜继续说道：“我让你刻牌匾，是为道场立‘面’，此为‘形’之道。师父欲用它熏腊肉，是为追求口腹之极致，此为‘味’之道。形与味，皆是道的一种显化，并无高下之分。”
这番话，是他刚刚在脑子里疯狂运转，从几十本话本里东拼西凑，杂糅出来的理论，连他自己都觉得狗屁不通。
可听在老牛的耳朵里，却不啻于暮鼓晨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顾上仙不是在让自己刻牌匾，师父也不是真的想吃腊肉！他们两位，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点拨自己！让自己明白，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可执着于表象！
“上仙……小牛……小牛悟了！”老牛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神中充满了茅塞顿开的狂喜。
顾长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很好，又唬住了一个。
他转头看向张守一，脸上露出了孺子可教的微笑：“师父，您看……”
“行了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张守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才不管什么形之道味之道，他只关心自己的腊肉，“我就问你，这柴火，到底给不给我用？”
“自然是要用的。”顾长夜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不是全部。老牛。”
“小牛在！”
“取此木一角，赠予师父，助他参悟‘腊肉之道’。余下木心，你当尽心雕琢，以成‘牌匾之道’。如此，形味兼备，方为圆满。”
“是！小牛遵命！”
老牛此刻对顾长夜的敬仰己经如滔滔江水，他毫不犹豫地举起自己的本命法宝板斧，小心翼翼地、用一种切割大道般的虔诚，从雷击木心的边角上，切下了一块。
张守一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嫌少，一把就将那块“柴火”抢了过去，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兴高采烈地跑向了厨房，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宝贝腊肉，我来啦！”
一场惊天动地的“道场内乱”，就此消弭于无形。
老牛用更加崇敬的目光看着顾长夜，然后满怀激情地继续雕刻他的“牌匾之道”。
顾长夜则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不是上仙。
自己分明就是这个道观里，最累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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