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正用铁丝球打磨那只捡来的旧铁架，铁锈簌簌落在水泥地上，像撒了层碎芝麻。车库门没关严，傍晚的风带着楼下炒菜的香味钻进来，搅得她肚子咕咕叫。桌上放着半碗早上剩下的凉粥，她打算等晓彤放学回来一起热了吃。
"妈！"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撞开车库门，陆梅手里的铁丝球"哐当"掉在地上。周晓彤背着书包冲进來，肩膀一抽一抽的，校服领口歪在一边，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眼泪。
"咋了这是？"陆梅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摸女儿的脸，被晓彤猛地躲开。她这才看见，女儿的书包背面被人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挺着啤酒肚，手里还拎着个瓶子，一看就是个醉汉。
"谁画的？"陆梅的声音瞬间冷下来，手指抚过那丑陋的图案，马克笔的油墨还没干透，蹭得她指尖发黏。
晓彤把脸埋在书包里，哭得更凶了："是......是三班的李浩......他说......他说我爸是酒鬼，说我没爸教......"
"放屁！"陆梅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昨天周志强醉醺醺闯进来的样子，肯定是被哪个好事的看见了传到学校去了。那些孩子的嘴，有时候比最锋利的剪刀还伤人。
"妈......"晓彤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他们都笑我，说我书包上的是我爸......"
陆梅的心像被针扎了个窟窿，疼得她喘不过气。她蹲下来，把女儿搂进怀里，晓彤的眼泪打湿了她的围裙，带着咸咸的温度。"不哭了，妈给你弄掉。"她拍着女儿的背，声音发颤，"咱洗了它，洗不掉妈就给你缝个补丁盖上......"
晓彤却使劲摇头，小手攥着她的衣角："洗不掉的，马克笔画的洗不掉......同学们明天还会笑我的......"
陆梅看着那个丑陋的醉汉图案，又看看女儿哭红的眼睛，突然站起身走到货架前，翻出一把剪刀。"妈给你绣个东西盖上，保证比原来还好看。"
晓彤抽噎着抬起头："绣啥？"
陆梅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旧毛线，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绣只小刺猬，圆滚滚的，带着尖刺，谁也不敢欺负你。"
她从箱子底下翻出件旧毛衣，是前年给晓彤织的，袖口磨破了就收起来了。深灰色的纯羊毛，质地厚实，正好适合做补丁。陆梅拿着剪刀，沿着图案的边缘剪出个圆圆的布片，大小刚好能盖住那个醉汉。
"妈，能行吗？"晓彤凑过来看，眼睛里还含着泪，却多了点期待。
"咋不行？"陆梅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忘了妈绣的平安符？比店里卖的还好呢。"她找出绣线笸箩，挑出深棕色和白色的线，又翻出一小卷银线，"这银线勾刺，保证闪闪的。"
晚饭陆梅简单煮了两碗面条，晓彤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妈，我帮你穿线吧。"她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把线穿过去，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陆梅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心里像堵着块石头。她知道，孩子在学校受了委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难受坏了。那个李浩，还有那些跟着起哄的孩子，他们哪知道这话多伤人。
等晓彤睡熟了，陆梅把台灯搬到桌上，调到最亮。车库里静悄悄的，只有灯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把灰色的布片绷在绣绷上，先用白色粉笔画出刺猬的轮廓：圆圆的身子，小小的脑袋，西个短腿，还有一身短短的刺。
穿好深棕色的线，陆梅开始绣刺猬的身体。她用的是盘针法，一针针密密实实地盘过去，让刺猬的身子看起来圆滚滚的，像个毛球。绣到肚皮的时候，换了白色的线，用了更细的针脚，显得毛茸茸的。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刺猬的身子基本成型了。陆梅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拿起那卷银线。这银线是去年绣寿屏剩下的，质地硬挺，不好绣，但绣出来闪闪发亮，特别适合做刺猬的尖刺。
她把银线劈成两股，用最细的绣花针，沿着刺猬背部的轮廓，一针针往上挑。每根刺都短短的，却透着股机灵劲儿。陆梅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刺猬看着温顺，其实可不好惹，谁要是招惹它，就会蜷成个刺球，扎得人嗷嗷叫。
她想让这只小刺猬告诉晓彤，就算遇到欺负，也不用怕。可以像小刺猬一样，温柔的时候圆滚滚的，被惹急了，也有保护自己的尖刺。
绣到凌晨一点，最后一根银刺完工。陆梅把绣绷举起来，台灯的光洒在布片上，银线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那只小刺猬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像是在笑，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暖。
她找来针线，把布片仔细地缝在书包背面。针脚沿着边缘走得整整齐齐，几乎看不出是后来补上去的。那个丑陋的醉汉被完全盖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只可爱又带着点小脾气的刺猬。
第二天早上，晓彤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放在床头的书包。她愣了一下，伸手摸过去，摸到布片上凸起的针脚，突然掀开被子跳下床。
"妈！"她举着书包冲进厨房，眼睛亮得像星星，"这刺猬太好看了！"
陆梅正在煎鸡蛋，闻言笑着回头："喜欢吗？"
"喜欢！"晓彤把书包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银线绣的尖刺，"比原来好看一百倍！"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同学们会不会笑我？"
"谁敢笑？"陆梅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这是独一份的，他们想买都买不到。"她夹起鸡蛋放进晓彤碗里，"快吃，不然要迟到了。"
晓彤三口两口扒完早饭，背着书包走到门口，突然又跑回来，在陆梅脸上亲了一下："妈，你太厉害了！"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消失在楼道口，陆梅摸了摸被亲的地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点小事，在孩子眼里却这么重要。她转身回车库，看见桌上那卷没用完的银线，突然想，以后可以多绣点小动物，说不定能做成钥匙扣卖。
中午晓彤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大喊："妈！班长问我的刺猬在哪买的，她也想要一个！"
陆梅正在绣张婶订的枕套，闻言抬起头："真的？"
"真的！"晓彤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兴奋地说，"好多同学都围过来看，说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书包补丁。李浩也看见了，一句话都没敢说！"她凑近陆梅，小声说，"我觉得他好像有点怕这只小刺猬。"
陆梅笑了，手里的绣花针在布面上跳跃："那是，咱这小刺猬看着可爱，其实厉害着呢。"
晓彤拿起桌上的银线，眼睛亮晶晶的："妈，咱们以后多绣点吧，说不定能卖钱呢。我觉得可以绣小兔子、小熊......"
"好啊。"陆梅看着女儿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等妈把手头的活赶完，就跟你一起设计图案。"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车库，落在那只刺猬书包上。银线的尖刺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像无数个小小的盾牌。陆梅低下头继续绣枕套，针脚穿过布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知道，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不只是图案，还有女儿重新扬起的笑脸，和她们娘俩慢慢好起来的日子。
也许生活总会有人泼冷水，有人使坏，但只要手里有针有线，心里有爱有勇气，就能把那些丑陋的、伤人的痕迹，都绣成可爱的、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像那只小刺猬，看着圆滚滚的好欺负，其实自有它的锋芒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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