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籽敲打着车库铁皮门,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着急地叩门。暖炉里的煤块烧得正旺,通红的火光照在陆梅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她正踩着锁边机的踏板,给王大妈孙子的棉袄锁最后一道边。
“嗡——咔!”
锁边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响,踏板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陆梅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停下脚,掀开机器的罩子查看——一团乱糟糟的线头缠在滚轴上,几根断针斜插在里面,亮晶晶的针尖透着股倔强的寒气。
“咋了梅姐?”刘婶正坐在对面绣着婴儿围嘴,手里的银针在布面上颤巍巍地移动,听见动静抬起头,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她的手背上裂着好几道口子,是天冷冻的,用胶布胡乱贴着,绣线在裂口处勾出细小的线头。
陆梅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挑着缠在一起的线:“好像是卡线了,还断了根针。”她的指尖被冻得有些僵硬,捏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试了好几次才夹起一根断针。
周晓彤刚从外面买酱油回来,跺着脚上的雪走进来:“妈,我听着机器声不对。”她把酱油瓶放在桌上,凑过来看,“这不是上周刚买的二手锁边机吗?咋就坏了?”
“谁说不是呢,”陆梅叹了口气,额头抵着冰冷的机壳,“前天才修过一次,花了二十块,这才用了三天。”她想起买这台锁边机时的情景——王老师陪着她在旧货市场转了一下午,蹲在地上试了五台机器,最后花三百块买下这台八成新的,王老师还特意找了块绒布,每天帮她擦得锃亮。
刘婶放下手里的活计,挪着小凳子凑过来,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机器:“这铁家伙看着结实,咋这么不经用?”她想起自己捡垃圾时见过的废品站,“要不我明天去废品站问问,看有没有能换上的零件?”
“怕是不行,”陆梅摇了摇头,从抽屉里翻出说明书,“这型号太老了,上次修的时候师傅就说,零件不好配。”她指着说明书上的结构图,“你看这滚轴,磨得都快平了,估计得换整套配件。”
正说着,王老师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刚路过早点铺,买了几个糖糕,趁热吃。”他看见陆梅愁眉苦脸地对着锁边机,把纸包往暖炉边一放,“咋了这是?机器又闹脾气了?”
陆梅把断针递给他看:“不光断针,滚轴也卡住了,刚才给王大妈锁的棉袄边还没弄完呢。”
王老师戴上老花镜,仔细查看机器内部:“是齿轮磨损了,得找专业师傅来修。”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记得巷口有个修家电的老李,以前在缝纫机厂待过,让他来看看?”
“修这个得多少钱?”陆梅最关心这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袋,那里装着这几天刚赚的工钱,本来打算凑够了给晓彤买件新羽绒服。
王老师想了想:“换套齿轮,再换几根针,估计得五十块。”
“五十?”陆梅的脸一下子白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磨出老茧的手心,这五十块钱得绣多少个枕套才能赚回来?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下去,“要不……先不用锁边机了,我用手缝锁边,就是慢点儿。”
“那哪行?”王老师立刻反对,“手缝的哪有机器锁的结实?再说你这几天订单这么多,哪有时间慢慢缝?”他解开棉袄扣子,从内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钱包,“我这儿有三十,你先拿去。”
“不行不行,”陆梅赶紧按住他的手,“您上次帮我买暖炉己经花了不少钱,我咋能再要您的钱?”她把钱包推回去,语气带着点固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刘婶在旁边听得首搓手,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包,解开三层袋子,露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大多是一块两块的,还有几毛的硬币。她数了又数,把钱往陆梅面前一推:“梅丫头,我这儿有二十三块,你先拿去。”
陆梅看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零钱,眼眶一下子热了。她知道刘婶的钱来得多不容易——天不亮就去捡垃圾,冻得手指发紫,攒下这点钱是想给孙子买个新书包。她把钱推回去:“婶子,这钱我不能要,您留着给孩子买书包。”
“书包不急,”刘婶把钱又塞到她手里,手背上的胶布蹭着陆梅的手心,有点扎人,“这机器是帮咱们挣钱的,修好了我也能多干点活不是?”她咧开嘴笑,露出掉了颗门牙的牙床,“你要是不收,就是嫌我这钱脏。”
陆梅捏着那些皱巴巴的零钱,指尖传来硬币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暖得发疼。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王老师,刘婶,要不咱们凑钱买台新的二手锁边机吧?”
“买新的?”王老师愣了一下。
“嗯,”陆梅点头,语气很坚定,“这台机器本来就旧,修一次够一次钱,不如加点钱换台好点的。我打听了,旧货市场有台九成新的,要六百块。咱们凑凑,以后这机器就不算我一个人的,算咱们大家的,谁用都方便。”
刘婶眼睛一亮:“我赞成!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能再凑五十!”
“我出一百,”王老师立刻表态,“我那幅画昨天卖了,正好有钱。”
周晓彤也举手:“我兼职拍写真还剩八十,也能凑上!”
陆梅心里一阵热流涌过,她算了算:“我这儿有三百二,加上刘婶的七十三,王老师的一百,晓彤的八十,一共是五百七十三,还差二十七块。”
“我明天去废品站多捡点东西,肯定能凑够!”刘婶拍着胸脯保证,眼里的光像是暖炉里的火苗。
第二天一早,刘婶果然揣着个大布袋出门了,说是要去远点儿的工业区捡废品。陆梅把锁边机搬到修家电的老李那里,老李拆开机器看了看,摇着头说:“这机器太老了,就算修好也用不了多久,不如添点钱换台新的。”
正说着,王老师提着个保温桶过来了:“我给你们带了点热粥,趁热喝。”他看见老李,笑着递过去一碗,“老李,你这儿有没有合适的二手锁边机?”
老李喝着粥,想了想说:“上周刚收了台‘蝴蝶牌’的,人家姑娘结婚买的,没用几次就出国了,三百块处理给你要不要?”
“三百?”陆梅和王老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机器在哪?我们看看。”王老师放下粥碗就往里面走。
那台锁边机果然跟新的一样,锃亮的机身上还贴着出厂时的标签。老李插上电试了试,机器“嗡嗡”转起来,声音清脆利落,锁出来的边又匀又密。
“就这台了!”陆梅一锤定音,从钱袋里数出三百块递过去,“麻烦您帮我们送到小区车库,行吗?”
“没问题!”老李爽快地答应,“正好我下午要去那边送修的洗衣机,顺路。”
下午的时候,新锁边机搬进了车库。刘婶也回来了,冻得鼻尖通红,布袋里装着半袋废铁和塑料瓶,手里攥着二十七块零钱,兴冲冲地跑进来:“梅丫头,我凑够了!”
“婶子你看!”陆梅指着新锁边机,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刘婶看着那台亮闪闪的机器,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抹起了眼泪:“这辈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机器……”
王老师找了块绒布,仔细地擦着机器上的灰尘:“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功臣’了,大家轮流用,谁用坏了谁负责擦三天机器。”
“我先来试试!”晓彤迫不及待地搬过一件要锁边的外套,踩着踏板,机器“嗡”地转起来,银亮的线在布边上游走,像条灵活的小鱼。
“真好,比之前那台顺多了!”晓彤惊喜地说。
陆梅看着机器,又看看身边的王老师和刘婶,心里突然踏实了。她想起刚离婚那会儿,觉得天塌下来了,一个人抱着晓彤在出租屋里哭,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会有这么多人陪着她,一起为了台锁边机凑钱,一起为了日子努力。
暖炉上的红薯“噗”地裂开个口子,甜香混着煤烟味弥漫在车库里。陆梅拿起一件要绣的枕套,银针穿过布面,留下整齐的针脚,像是在日子里种下的花。她知道,以后的路或许还会有坎,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台锁边机,有手里的针线,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晚上我请大家吃饺子!”陆梅笑着说,“白菜猪肉馅的,管够!”
“我带瓶醋!”王老师立刻响应。
“我去买蒜!”刘婶拎起布袋就往外走。
晓彤抱着新锁边机,在上面贴了张自己画的小太阳,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热腾腾的劲儿。车库外的雪还在下,但屋里的人心里都暖烘烘的,像是揣着个小火炉。新锁边机静静地立在那里,闪着柔和的光,像是在说:以后的日子,咱们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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