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车库铁皮门外撞来撞去,发出“呜呜”的怪响。暖炉里的煤块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炉壁,把车库里烘出一片昏黄的暖意。刘婶坐在炉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捏着块蓝布,正笨拙地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头。
“梅丫头,你看我这针脚是不是匀多了?”刘婶举着布凑近灯光,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露出一双眯成缝的眼睛。她手背上的裂口贴着块胶布,是昨天陆梅给她的,上面还沾着点绣线的颜色。
陆梅正给张叔的寿枕绣荷叶边,闻言抬头笑了笑:“强多了,婶子。你看这转弯的地方,比昨天顺多了。”她放下手里的绷子,拿起刘婶的布比划着,“就是针距再匀点就更好了,你看像这样,一针压一针,跟排队似的。”
“哎哎,我记住了。”刘婶赶紧点头,把陆梅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又低头戳起针来,手指头还是忍不住打颤。
周晓彤趴在旁边的旧桌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看看她俩,笔尖在作业本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桌角堆着几个刚绣好的平安符,红布金字,是准备给小区超市老板娘的,她说要挂在收银台镇店。
“咳咳……咳咳咳……”
车库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阵冷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王老师裹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脖子上围着条灰围巾,缩着肩膀站在门口,脸因为咳嗽涨得通红。
“王老师快进来,外面冷。”陆梅赶紧起身往炉子里添了块煤,“今天雪下得大,您咋还过来了?”
王老师摆摆手,又咳了好几声才顺过气来,用手背抹了抹嘴:“在家待着也是待着,过来看看。”他从棉袄里掏出个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刚出炉的糖火烧,给孩子们尝尝。”
晓彤放下笔跑过去:“谢谢王爷爷!”她解开纸包,一股甜香混着芝麻的香味立刻散开,暖炉边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刘婶也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说:“王老师总是这么客气,天天给我们带好吃的。”
王老师在炉边坐下,解开围巾,露出冻得发红的耳朵。他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更厉害,身子都跟着抖,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大概是想掏手帕。
“王老师您喝点水。”陆梅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看着他咳得首不起腰,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您这咳嗽好几天了吧?咋不去看看医生?”
王老师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咳嗽总算缓了点。他喘着气说:“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过几天就好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
就在他掏药瓶的时候,一个绿色的小本子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封面上隐约能看见“病历本”三个字。
陆梅正好站在旁边,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本子的塑料皮有点磨破了,她刚想递还给王老师,却瞥见封皮内侧露出的几行字——是医院的诊断记录,最上面一行用黑体字写着: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
陆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知道这病的厉害,听小区里的老人说过,天冷的时候特别容易犯,咳起来没完没了,严重了还会喘不上气。她抬头看了看王老师,他正低着头揉胸口,眉头皱成个疙瘩,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陆梅默默地把病历本合上,递了过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王老师,您的本子掉了。”她的声音很轻,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王老师接过本子,往口袋里塞的时候才发现是病历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就赶紧把本子揣进了棉袄内袋,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
“您这病得好好养着,”陆梅没提诊断结果,只是叮嘱道,“天冷就别总往外跑了,车库里也冷,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没事没事,”王老师摆摆手,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我坐会儿就走。晓彤作业写得咋样了?”
晓彤举了举作业本:“快写完了王爷爷,今天的数学题有点难。”
“哦?哪道不会,爷爷给你讲讲。”王老师立刻来了精神,凑过去看晓彤的作业。
陆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知道王老师是个好面子的人,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更不想麻烦别人。可这病拖不得,尤其是冬天,稍不注意就会加重。
刘婶凑到陆梅身边,小声说:“王老师这咳嗽看着真不轻,以前也没见他咳得这么厉害。”
陆梅点点头,没说话,低头继续绣手里的荷叶边,可针脚却有点乱了。她脑子里一首在想,慢性支气管炎该注意些什么?好像听人说过,不能太干燥,要保持空气……
那天下午,王老师没待多久就走了,临走前又咳了好几阵,走的时候脚步都有点发飘。陆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心里沉甸甸的。
第二天一早,陆梅特意比平时早来了半小时。她从家里搬了个浅蓝色的搪瓷盆,洗干净后装满了温水,放在了暖炉旁边的小凳子上。水冒着淡淡的热气,很快就在盆口凝结成一层薄薄的雾。
刘婶来的时候,看见那盆水有点纳闷:“梅丫头,这盆水放这儿干啥?”
“哦,”陆梅正在给绷子穿线,头也没抬地说,“昨天听医生说,冬天屋里烧暖炉太干燥,放盆水能增加点湿度,对嗓子好。”
正说着,王老师推门进来了。他今天穿得更厚了,还戴了顶毛线帽,咳嗽好像稍微轻了点,但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王老师早。”陆梅抬头笑了笑。
王老师刚要打招呼,目光却落在了暖炉边的那盆水上。浅蓝色的搪瓷盆他有点眼熟,好像是陆梅家里用的,昨天还没见过这盆水。他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什么,眼睛慢慢睁大了。
他知道自己的病最怕干燥,每次犯病的时候,家里总要放几盆水,以前他老伴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把水盆擦得干干净净,换上新水放在他常待的地方。老伴走了以后,就没人这么细心地提醒他了。
王老师的目光落在水面上,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他转头看向陆梅,她正低头绣着什么,阳光从车库的小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的侧脸很柔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像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梅丫头……”王老师的声音有点发哑。
陆梅抬起头:“嗯?王老师有事吗?”
王老师指了指那盆水,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这水……是你放的?”
“是啊,”陆梅点点头,语气很自然,“昨天听您咳嗽得厉害,想着屋里太干了不好,放盆水能舒服点。医生说保持湿度对呼吸道好。”她没提看见病历本的事,怕王老师不好意思。
王老师看着那盆水,又看看陆梅,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活了大半辈子,除了过世的老伴,还没人这么细致地为他着想过。孩子们忙,平时也就打个电话问问,根本想不到这些小事。可陆梅却注意到了,还默默地做了。
“谢谢你啊,梅丫头。”王老师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赶紧转过头,假装去看墙上的价目表,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谢啥呀,又不是啥大事。”陆梅笑了笑,“您要是觉得水凉了,就跟我说,我再换盆热的。”
王老师转过身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但脸上带着笑:“好,好。”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我那口子在世的时候,也总这么操心。冬天烧煤炉,她每天都要换好几遍水,说我这嗓子娇气,得好好伺候着。”
这话一说出口,车库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暖炉里的煤块“噼啪”响了一声,刘婶手里的针掉在了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陆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王老师会提起过世的妻子。她看着王老师脸上温柔的神色,知道那是一段珍贵的回忆。
“王阿姨肯定是个特别细心的人。”陆梅轻声说。
“是啊,”王老师笑了,眼里闪着光,“她手巧,绣活比我画得还好。可惜走得早……”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拿起桌上的糖火烧,递给晓彤一个,“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晓彤接过糖火烧,看了看王老师,又看了看陆梅,小声说:“王爷爷,我妈说多喝梨水也能治咳嗽,下午我让我妈给您煮点带来。”
王老师摸了摸晓彤的头,眼眶又热了:“好孩子,不用麻烦你妈,爷爷没事。”
那天上午,王老师没像往常一样早早走,而是坐在暖炉边看陆梅她们绣活。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咳嗽两声,眼神却一首落在那盆水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星星。
陆梅时不时会看看水盆,发现水少了就添点,温度凉了就换点热水,做得自然又平常,好像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
刘婶偷偷跟陆梅说:“你看王老师,今天咳嗽都轻多了。”
陆梅笑了笑,低头继续绣手里的活。银针穿过红布,留下整齐的针脚,像是在日子里种下的细小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出温暖的花来。
暖炉上的红薯慢慢烤软了,散发出甜甜的香味。王老师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水,又看看低头绣活的陆梅,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有些温暖,就像这盆水一样,悄无声息,却能润到人的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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