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天还没亮透，小区里就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带着股子甜丝丝的硫磺味。陆梅裹紧棉袄推开车库门，冷不丁被一阵寒风灌了个满怀，鼻尖瞬间冻得通红。
“梅丫头，早啊！”
隔壁楼的张奶奶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盖着块蓝布，隐约能看见红通通的颜色。她裹着件枣红色的旧棉袄，帽檐上沾着层白霜，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
“张奶奶您咋这么早？”陆梅赶紧把门缝让大些，“快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冻得慌。”
张奶奶迈进车库，跺了跺脚上的雪：“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想让你给我家小虎绣个红肚兜，图个吉利。”她掀开蓝布，露出块崭新的红绸子，上面还绣着几朵金线绣的牡丹，“料子我都备好了，就等你这双巧手了。”
陆梅摸了摸布料，滑溜溜的，是上好的真丝：“您太客气了，这料子得不少钱吧？”
“嗨，给孩子穿的，不能含糊。”张奶奶往车库里瞅了瞅，眼睛一下子首了，“哎哟，这订单都堆成山了？”
可不是嘛。车库里靠墙的旧桌子上，摞着一沓沓裁好的布料，红的绿的黄的，像是堆起了座小山。桌角的铁丝筐里，塞满了绣好的平安符、福字帕子，还有给孩子们绣的虎头鞋，个个都透着股鲜活气。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大家都想添点新绣活。”陆梅笑着给张奶奶倒了杯热水，“您这肚兜想绣啥图案？小虎属虎，绣个老虎头？”
“对对对，”张奶奶连连点头，“再绣对鲤鱼，我听人说‘鲤鱼跳龙门’，吉利！”她掏出个布包，数出五十块钱递过来，“这是定金，剩下的取货时再给。”
“用不了这么多，”陆梅推回去二十，“三十块就够了，您放心，腊月二十九准能给您绣好。”
送走张奶奶，陆梅刚坐下想喘口气，车库门又被推开了。周晓彤背着书包跑进来，鼻尖冻得红红的，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妈，我给你带了豆浆油条。”
“咋这么早就回来了？”陆梅接过塑料袋，里面的豆浆还热乎着。
“今天学校提前放学，”晓彤放下书包，指着桌上的布料，“我的天，又来这么多订单？”她数了数，“这都快堆到天花板了吧？”
陆梅咬了口油条，豆浆的热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里发颤：“是啊，光昨天一天就接了二十多个活，有绣春联的，有绣红包的，还有给新衣服绣花边的。”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忙到年三十了。”
正说着，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刘婶。她裹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手里捏着个布包，看见陆梅就咧开嘴笑，露出掉了颗门牙的牙床：“梅丫头，我来啦。”
“婶子快进来，外面冷。”陆梅赶紧招呼她，“今天咋来得这么早？”
刘婶搓着手走到暖炉边，把手凑过去烤着：“在家也睡不着，想着过来能帮你搭把手。”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刚蒸好的菜包子，“我家老头子昨天买了点白菜，我蒸了几个包子，你尝尝。”
“您总是这么客气。”陆梅接过包子，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烫得手心发痒。
刘婶这阵子进步飞快，从一开始连针都穿不上，到现在己经能绣简单的福字了。她每天天不亮就来，天黑了才走，午饭就啃个干馒头，陆梅让她在这儿吃，她总说家里有人等着。
“婶子，”陆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这儿订单实在太多，忙不过来，您看……您愿不愿意来帮我？我每天给您三十块工钱。”
刘婶的手猛地顿住了，像是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让您来给我帮忙，”陆梅重复了一遍，“不用您绣复杂的，就绣些简单的福字、平安符啥的，我教您，每天给您三十块钱。”
刘婶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辈子除了捡垃圾，就没靠自己赚过钱。以前在家，男人总说她是吃白饭的，连给孙子买块糖都得看他脸色。
“梅丫头……我……我能行吗？”刘婶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都白了。
“咋不行？”陆梅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心粗糙得像砂纸，还裂着几道口子，“您这阵子进步多大啊，绣的福字越来越像样了。再说了，有我在呢，绣错了我再改，保证出不了岔子。”
周晓彤也帮腔：“刘奶奶您就来吧，我妈一个人太辛苦了，您来了我们还能快点完工，说不定还能提前放假呢。”
刘婶看着陆梅，又看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布料，突然抹起了眼泪：“梅丫头，我……我谢谢你……”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信得过她，还给她工钱。
“谢啥，”陆梅递给他块手帕，“咱们这是互相帮忙。您要是愿意，从今天就开始算工钱，咋样？”
刘婶使劲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落在棉袄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点：“愿意，愿意，我咋能不愿意呢。”
从那天起，刘婶就正式成了陆梅的帮手。陆梅把订单分了分类，简单的就让刘婶绣，复杂的自己来。刘婶学得格外认真，有时候绣错了一针，能懊恼半天，非得拆了重绣不可。
“婶子，不用这么较真，”陆梅看着她拆了第三遍的福字，忍不住劝道，“这针脚挺好的，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不行，”刘婶头也不抬，眼里闪着股执拗的光，“咱拿了工钱，二十年哑妻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二十年哑妻最新章节随便看！就得把活干好，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陆梅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刘婶不是在为那三十块钱干活，而是在为自己争口气。
订单越来越多，有时候忙到半夜，暖炉里的煤都烧完了，陆梅就和刘婶围着剩下的炭火，就着台灯的光继续绣。周晓彤放寒假后，也加入了进来，帮着剪剪线头，叠叠绣好的成品，有时候还能给她们煮碗热汤面。
“妈，你看王老师又来了。”晓彤捅了捅陆梅，朝门口努了努嘴。
陆梅抬头，果然看见王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他这阵子天天来，有时候带几个热包子，有时候带壶热茶水，嘴上说是顺路，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担心她们娘俩忙得忘了吃饭。
“王老师快进来，外面雪下大了。”陆梅放下手里的绷子。
王老师跺了跺脚上的雪，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刚在食堂打的粥，还热乎着，你们喝点暖暖身子。”他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绣品，忍不住咂舌，“我的乖乖，这是要把全小区的活都包了啊？”
“差不多了，”陆梅笑着盛了碗粥，“光昨天就接了五十个红包的活，说是要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用。”
刘婶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坐在暖烘烘的屋里，喝着热粥，干着体面的活计，还能赚到钱。
腊月二十七那天，陆梅给刘婶结了工钱。她数出两百一十块钱，递到刘婶手里：“婶子，这是您七天的工钱，您点点。”
刘婶的手抖得厉害，接过钱的瞬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一张一张地数着，数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不敢相信这些钱真的是自己赚的。
“这……这是我赚的？”刘婶的声音发颤，眼泪滴在钱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水痕。
“是啊，”陆梅拍了拍她的肩膀，“都是您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干干净净的钱。”
刘婶突然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她受的委屈、憋的气，好像都随着这眼泪流了出来。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哭啥呀婶子，”晓彤递过去块手帕，“这是好事啊，以后您就能靠自己赚钱了。”
刘婶接过手帕，擦了把脸，又把钱小心翼翼地数了一遍，然后贴身揣好，像是揣着个稀世珍宝：“我……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赚钱……”她看着陆梅，眼神里全是感激，“梅丫头，我都不知道该咋谢你。”
“咱们是互相帮衬，”陆梅笑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离过年越来越近，车库里也添了不少年味。王老师写了副春联，用红纸糊好贴在门口，上联是“一针一线缝新岁”，下联陆梅想了想，提笔写了“半丝半缕暖人间”。
周晓彤在窗台上摆了盆水仙花，绿油油的叶子间冒出几个花骨朵，眼看就要开了。刘婶带来了她孙子画的年画，贴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子鲜活气。
腊月三十那天，最后一个订单完工时，己经是下午了。陆梅看着堆在桌上的成品，有红彤彤的春联，有绣着金元宝的红包，还有给孩子们绣的虎头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成就感。
“终于忙完了！”晓彤伸了个懒腰，把最后一个平安符放进袋子里，“妈，咱们可以回家包饺子了！”
“哎，好。”陆梅点点头，刚想收拾东西，却发现刘婶还坐在暖炉边，手里拿着块红布，不知道在绣啥。
“婶子，咋还不回去？”陆梅走过去看，发现她在绣个小小的“福”字，针脚比刚开始时匀多了。
刘婶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再绣几个，给我家老头子和孙子贴在床头。”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以前都是买现成的，今年想让他们用我自己绣的。”
陆梅心里一动，拿起块金线，帮她把“福”字的最后一笔绣完：“这样更亮堂些。”
刘婶看着绣好的福字，眼里闪着光：“真好看。”
王老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串鞭炮：“收拾好了没？我带了串小鞭炮，咱们在门口放了，也算过年了。”
“来啦！”晓彤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王爷爷，我来放！”
陆梅和刘婶站在门口，看着晓彤小心翼翼地把鞭炮挂在车库的把手上，王老师划了根火柴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红色的纸屑飞得到处都是，像是下了场红雪。
刘婶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屑，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陆梅看着她，又看看身边的王老师和晓彤，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这个年，她们都会过得很踏实。
鞭炮声渐渐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食物的香味。陆梅锁好车库门，转身对刘婶说：“婶子，明天来我家吃饺子啊。”
“哎，好。”刘婶使劲点头，脚步轻快地往家走，背影看着都比平时挺首了不少。
陆梅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门上的春联，“一针一线缝新岁，半丝半缕暖人间”，心里突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针线，只要用心去绣，总能绣出花来。
“妈，快走啊，我都闻到饺子味了！”晓彤拉着她的手往前跑。
“来了来了。”陆梅笑着跟上，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棉花。暖炉里的炭火还没灭，在车库里留下最后一点暖意，像是在为这个忙碌又踏实的冬天，画上一个温暖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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