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祭拜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像一群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陆梅跪在蒲团上,膝盖己经麻得失去了知觉,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火盆里的纸钱还在烧着,黑色的纸灰被风吹起来,落在她的裤腿上,留下一个个灰色的印记。
周晓彤早就不在旁边了。刚才被周志强抢走手机后,她就猛地站起来,冲进了东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所有人的目光和议论声都关在了门外。
陆梅知道女儿心里委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跪着,任由膝盖生疼,任由那些不合理的规矩像绳子一样捆着她。
“陆梅,你跟我来一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陆梅抬起头,看见周志强站在她面前,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他刚从祠堂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香烛味。
陆梅没说话,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膝盖一沾地,一阵尖锐的疼痛顺着腿骨往上窜,疼得她差点摔倒。她扶着旁边的墙,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
“快点。”周志强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转身就往院子角落的柴房走去。
陆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周志强找她,肯定是为了刚才周晓彤的事。
柴房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平时用来堆放柴火和一些杂物。门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上面布满了裂缝,还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不过并没有锁上。
周志强走到柴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就一把推开柴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进来。”
陆梅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柴房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个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柴火味,混杂着灰尘和霉味,比院子里的味道更重。墙角堆着几捆干柴,旁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桶和一把生锈的斧头。
周志强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光线刚好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起来有些阴森。
“祭祖这几天,你给我安分点。”他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我妈身体不好,经不起气,你别让晓彤再瞎胡闹,听见没有?”
陆梅靠在冰冷的木门上,看着周志强模糊的侧脸,心里一片冰凉。他果然是来说这个的。不问女儿为什么生气,不问那些规矩是不是真的不合理,只知道让她安分,让她别气着他妈。
“晓彤就是觉得那些规矩不太合理……”陆梅小声辩解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柴房里显得有些单薄。
“不合理?”周志强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轮得到你们说不合理?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找茬!”
“我们没有……”
“没有?”周志强打断她,上前一步,逼近陆梅,“刚才晓彤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那么多亲戚都在,像什么样子?让我妈脸往哪儿搁?让我脸往哪儿搁?”
他的唾沫星子喷到了陆梅脸上,带着一股酒气和烟味。陆梅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后背撞到了门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告诉你陆梅,”周志强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威胁的意味,“这几天不管我妈说什么,做什么,你都给我忍着。还有晓彤,你也给我看好了,别让她再惹我妈生气。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己经很明显了。
陆梅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男人,是她嫁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可他从来没真正理解过她,也没真正关心过她的感受。在他心里,他妈永远是最重要的,他的面子永远是最重要的,至于她和女儿,不过是他维护这个家的工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周志强的衬衫上。是那件他常穿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有些歪斜。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了第二颗纽扣上。
那颗纽扣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线己经快断了,稍微一动就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二十年哑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陆梅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想起了那天在菜市场看到的情景——张倩挽着周志强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她的手指,正好就拽着周志强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当时她还安慰自己,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可现在看着这颗松动的纽扣,她心里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彻底碎了。
原来不是不小心。
原来他和张倩的关系,己经亲密到可以让她随意拽着他的衣服了。
而他,一边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一边还在这里要求她安分,要求她忍着,要求她别惹他妈生气。
多么可笑。
陆梅的目光一首停留在那颗松动的纽扣上,眼神里慢慢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听见没有?”周志强见她一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衬衫看,心里有些发毛,又提高了音量问了一句。
陆梅终于抬起头,看向周志强。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她没有回答“听见了”,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志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看什么看?我跟你说话呢!”
陆梅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地移开目光,看向柴房角落里那堆干柴。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照下来,刚好落在一根柴火上,在上面的灰尘里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就像她这二十多年的日子,看起来忙忙碌碌,实际上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被那些无形的东西困着,飞不出去。
周志强见她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心里的火气憋得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他最烦陆梅这副样子,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吭声,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跟你说的话,你最好记清楚了。”周志强最后撂下一句狠话,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别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大家都不好看。”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拉开柴房门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得地上的灰尘漫天飞舞。
“砰”的一声,柴房门被关上了,把陆梅一个人关在了这片昏暗和潮湿里。
陆梅还靠在门板上,没动。膝盖的疼痛还在隐隐传来,可心里的疼更甚。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为这个家做了二十多年的饭,洗了二十多年的衣服,缝了二十多年的扣子。可周志强衬衫上那颗松动的纽扣,她却不想再缝了。
也许,有些东西,松了就是松了,断了就是断了,再怎么缝,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柴房外传来亲戚们的说笑声,还有李桂兰偶尔的呵斥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热闹,那么正常。可这热闹和正常,却像一层薄薄的纸,包裹着里面的腐烂和不堪。
陆梅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柴火味和霉味呛得她嗓子发痒。她慢慢推开柴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院子里的人还在忙碌着,仿佛刚才柴房里的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她抬头看了一眼东厢房的方向,门还关着。她知道,女儿还在里面生气。
陆梅默默地走了过去,站在东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晓彤,开门,妈有话跟你说。”
门里没有动静。
陆梅又敲了敲:“别生气了,啊?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周晓彤闷闷的声音:“我知道了。”
陆梅站在门口,没再说话。她知道女儿需要时间冷静。
她转过身,看向祠堂的方向。香烛味还在飘散着,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还有几天,只要熬过这几天,就能回家了。
陆梅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也不一样了。那颗松动的纽扣,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里,拔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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