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像是憋足了劲，一阵比一阵猛。雨点砸在老宅的瓦片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像是有人在头顶上撒豆子，又像是无数根鞭子，狠狠抽打着这寂静的夜。
陆梅还是没睡着。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弱的天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母亲住院时虚弱的声音，一会儿是周志强衬衫上那颗松动的纽扣，一会儿又是女儿红着眼圈的脸。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悄悄起身，想去院子里透透气，刚掀开被子，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刺眼的光。
陆梅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间，会是谁打电话？
她赶紧抓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她老家那个小县城。她的心跳瞬间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声，接着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是她的弟弟陆强。
“姐……”陆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刚哭过一场，“是我……”
“小强？怎么了？”陆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妈……妈那边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电话那头的陆强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努力忍住哭声，可说出的话还是带着浓重的哭腔：“姐……妈走了……”
“……”
陆梅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小强，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妈走了！”陆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悲痛和绝望，“今天凌晨……突发脑溢血……没等你寄钱来……就……就走了……”
“嗡——”
陆梅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她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窗外的雨声、身边周志强的鼾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弟弟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哭声，和那句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的话——“没等你寄钱来……”
是啊，她还没寄钱去。
母亲住院要交5000块押金，她翻遍了家里，只找到800块的购物卡。她想从周志强那里拿点钱，被他冷漠地拒绝了。女儿偷偷塞给她2000块，她还没来得及寄出去……
她还想着，等祭祖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凑够钱寄给母亲，让她好好治病……
可母亲，没等她。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想放声大哭，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像小猫被掐住脖子一样的呜咽声。
“姐……你听见了吗？”陆强在电话那头喊她，“妈走的时候……还一首念叨你……说让你别惦记她……好好过日子……”
“……”陆梅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流得更凶了，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她对不起母亲。
母亲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供她读书，她却远嫁他乡，很少回去看她。母亲生病住院，她连5000块钱都凑不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姐？姐你说话啊！”陆强还在电话那头喊。
就在这时，身边的周志强翻了个身，被电话声和陆梅的呜咽声吵醒了。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大半夜的吵什么？谁啊？”
陆梅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慌忙用手捂住嘴，想把哭声咽回去，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说话啊！到底谁的电话？”周志强见她不吭声，只是哭，火气更大了，伸手就要去抢她的手机，“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
“别碰我！”陆梅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她对着电话，用尽全力，哽咽着说：“小强……我知道了……你先……先找人帮忙处理一下……我……我马上想办法回去……”
说完，她不等陆强回应，就匆匆挂断了电话，把手机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周志强被她甩开，愣了一下，随即火气更盛：“你发什么神经？大半夜的哭哭啼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她的心，像是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了，凉得发疼。
“我妈……”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妈没了……”
周志强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几秒钟后，他才皱着眉，语气平淡地问：“没了？什么没了？你妈怎么了？”
“走了！去世了！”陆梅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悲痛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我妈凌晨走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你满意了”，也许是因为他之前的冷漠，也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寄钱，也许是因为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周志强被她吼得愣在那里，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被不耐烦取代：“人死不能复生，你喊什么？大半夜的，让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别人？”陆梅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在你眼里，只有别人怎么看吗？那是我妈！是把我养大的妈！她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你想怎么样？”周志强的声音也提高了，“现在哭有用吗？能把人哭活过来？再说了，你妈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一首不好，走了也算是解脱了……”
“你混蛋！”
陆梅再也忍不住了，抓起身边的一个枕头就朝周志强砸了过去。枕头很软，砸在他身上没什么力道，却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瘫坐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哭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周志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愣了几秒后，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你闹够了没有？要哭出去哭！别在这儿烦我！”
说完，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背对着陆梅，拿出手机，像是想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又像是在表达他的不满和冷漠。
陆梅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她爱了二十多年、依靠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那么冷酷。
她的心，彻底死了。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雨点疯狂地砸在瓦片上，像是在为她哭泣，又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可悲。
她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任由眼泪汹涌而出。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弟弟的话——“妈走了……没等你寄钱来……”
是啊，没等她寄钱来。
也没等她好好孝顺几天。
更没等她告诉母亲，她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
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像一张网，把她紧紧地裹在里面，让她喘不过气。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而身边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她的依靠。
雨还在下，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
陆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不是因为悲伤减轻了，而是因为太累了，累得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母亲的未来。
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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