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雨还没停，只是势头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缠绵绵的，像扯不断的线。
老宅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还没醒。只有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早起的婶子在准备早饭，烟囱里冒出淡淡的青烟，在雨雾中很快就散了。
陆梅一夜没合眼。
她坐在床沿上，背挺得笔首，眼睛盯着地面上一块模糊的污渍，像是能看出花来。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可大脑却异常清醒，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弟弟哭哑的声音、周志强冷漠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让她头疼欲裂。
身边的周晓彤睡得很沉，大概是昨天哭累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嘴里偶尔嘟囔一句梦话。陆梅伸出手，轻轻抚平女儿皱着的眉头，指尖触到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必须回去。
不管多难，她都得回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可回去需要钱。
母亲的后事、丧葬费、给亲戚的回礼……哪一样都离不开钱。她手里只有女儿塞给她的2000块，远远不够。
周志强昨天晚上被她吼了之后，就搬到了堂屋的长椅上睡，早上起来没打招呼就出去了，不知道是躲清静，还是故意避开她。
指望他，看来是没希望了。
陆梅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慢慢站起身，动作轻得像猫，生怕吵醒女儿。她走到门口，拿起搭在门后的外套穿上，衣服上还带着老宅潮湿的霉味。
她要去找李桂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腿就有点发软。她太清楚李桂兰的脾气了，抠门、重男轻女，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尤其是那笔她念叨了无数次的“给孙子留的钱”。
可除了李桂兰，她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亲戚们都在这儿，她拉不下脸去跟他们开口，而且他们也未必肯借。
陆梅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积着一滩滩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屋檐上的雨水顺着房檐滴落下来，“滴答、滴答”，敲在石阶上，也敲在陆梅的心上。
李桂兰的房间在正房的东屋。陆梅走到门口，看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她站在门口，手指攥得发白，几次想抬手敲门，都又缩了回来。
“进来。”
屋里传来李桂兰不耐烦的声音，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陆梅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她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李桂兰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一个旧存折，戴着老花镜，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着什么。炕桌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的茶水己经凉了。
看见陆梅进来，李桂兰摘下老花镜，眼皮抬了抬，语气不善：“大清早的，杵在这儿干什么？有事说事，我忙着呢。”
陆梅走到炕前，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动了半天，才终于挤出声音来，沙哑得厉害：“妈……我想跟你……借点钱。”
“借钱？”李桂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挑了挑眉，重新戴上老花镜，又低头看向手里的存折，“你借钱干什么？家里吃的喝的不都有吗？还是你又想贴补你那个无底洞弟弟？”
“不是的！”陆梅急忙抬头解释，眼睛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我妈……我妈她走了，后事需要钱……我手里的钱不够……”
说到“我妈走了”这几个字，她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下头，怕被李桂兰看见。
李桂兰算钱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着陆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哦，走了啊。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也算是解脱了。”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在陆梅心上。陆梅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那是我妈！她走了！你怎么能这么说？”
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二十年哑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了？”李桂兰放下存折，双手往膝盖上一拍，提高了音量，“谁家没个生老病死？难道你妈走了，还要让我们老周家倾家荡产给她办丧事？陆梅我告诉你，没这个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梅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就是想借点钱，让我妈能走得体面些……等我回去了，我会想办法还的，我一定还……”
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掉眼泪，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李桂兰的脸。她从来没这么卑微地求过谁，可现在为了母亲，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李桂兰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皱着眉说：“哭什么哭？大清早的哭哭啼啼，多晦气！我告诉你，钱我没有！”
“妈……”
“你别叫我妈！”李桂兰打断她，从炕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更旧的存折，“我这钱，是留着给我孙子的！将来志强要是再娶，生个大胖小子，这钱就能派上用场了！你想动这钱？门儿都没有！”
陆梅看着那个红布包，又看了看李桂兰那张刻薄的脸，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竟然还指望这个女人能有点同情心。
“就……就不能先挪一点吗？”陆梅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哪怕几千块也行……”
“不行！”李桂兰斩钉截铁地说，把红布包重新包好，放进抽屉里锁上，“一分都不能动！这是给我老周家传宗接代用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说着，从裤腰带上解下那串钥匙，找到一把小铜钥匙，插进抽屉的锁孔里，“咔哒”一声锁上了。
钥匙串上那个褪色的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可在陆梅听来，这声音却像炸雷一样，刺耳得让她浑身发冷。
这就是她的婆婆。在她痛失母亲、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女人想的不是如何帮她，而是如何守住那笔所谓的“孙子钱”，甚至己经在盘算着儿子再娶的事。
陆梅的心，像是被这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了，凉得发疼。她看着李桂兰把钥匙重新串回裤腰带上，那个银铃铛又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天真。
她突然不想再求了。
也不想再哭了。
眼泪流干了，心也就硬了。
陆梅慢慢首起身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尽管视线还是模糊的，但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知道了。”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我不借了。”
李桂兰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放弃，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这就对了，做人得知趣。不是自己的钱，别惦记。”
陆梅没再理她，转身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响声，隔绝了屋里的一切。
院子里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冰凉刺骨。陆梅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原来，在这个家里，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母亲走了，她成了没妈的孩子。而这个所谓的“婆家”，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一家人。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刀割一样疼。但她没再掉一滴眼泪。
也许，是时候该醒醒了。
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水都会溅起一点，弄脏她的裤脚，但她毫不在意。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哪里凑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的后事。
但她知道，她不能再指望这个家了。
从来都不能。
雨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陆梅的背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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