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滚过一声炸雷，“轰隆”一声，震得老宅的窗户都嗡嗡作响。紧接着，屋里的灯猛地闪了两下，“啪”地一声，彻底灭了。
瞬间的黑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呀”了一声。
“怎么回事？”李桂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惊慌和不耐烦，“好好的怎么没电了？”
“好像是跳闸了吧？”周志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接着是椅子被挪动的声音，“我去看看。”
“别碰着东西。”陆梅叮嘱了一句，摸索着从桌角拿起打火机——那是周志强抽烟用的，她平时从不碰，但今天这种情况，倒派上了用场。
她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找到灶台边的蜡烛和烛台，小心翼翼地把蜡烛点燃。
橘黄色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了小小的厨房，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周志强摸索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摸着黑回来了，语气不太好：“不是跳闸，好像是外面的线被雷劈断了，外面一片黑。”
“什么？”李桂兰的声音拔高了，“那怎么办？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过？”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雨停了再说了。”周志强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还有点被打扰的烦躁，“先凑合一晚吧，明天看看能不能找人修。”
“我看就是陆梅带来的晦气！”李桂兰又开始迁怒，“自从她来了，就没一件顺心事！又是暴雨封山，又是断电的，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
陆梅握着蜡烛的手紧了紧，烛泪滴在手上，烫得她微微一颤。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蜡烛往桌子中间挪了挪，让光线更亮一点。
她己经习惯了李桂兰的指责，就像习惯了老宅的霉味一样，虽然不舒服，但也懒得再争辩了。争辩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更生气，骂得更难听。
“奶奶，你怎么又说我妈？”周晓彤看不过去了，皱着眉反驳，“这打雷断电跟我妈有什么关系？你这也太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李桂兰瞪着眼睛，虽然光线暗，但那股气势还是很足，“我看你就是被你妈教坏了！胳膊肘往外拐！我们老周家白养你这么大了！”
“行了！”周志强重重地叹了口气，打断她们，“都少说两句吧！黑灯瞎火的，吵什么吵！先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早点休息。”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桂兰撇了撇嘴，虽然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周晓彤也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厨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外面哗哗的雨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雷声。
大家借着烛光，默默地把剩下的饭吃完。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在这黑暗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梅吃得很慢，味同嚼蜡。烛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照出她眼底深深的疲惫。
她在想母亲。不知道弟弟一个人能不能应付过来，不知道母亲的后事有没有人帮忙料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些念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晚饭结束后，周志强找了几根蜡烛，分给各个房间。陆梅和周晓彤住的房间也分到了一根，蜡烛插在一个空的玻璃罐头瓶里，放在床头柜上，勉强能照亮小半个房间。
“妈，我害怕。”周晓彤躺在床上，往陆梅身边靠了靠。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有点怕黑，尤其是这种外面又打雷又下雨的夜晚。
“别怕，有妈在呢。”陆梅拍了拍女儿的手，声音尽量放得温柔，“睡吧，明天说不定就来电了，路也修好了。”
“嗯。”周晓彤应了一声，却还是睁着眼睛，看着跳动的烛火，“妈，姥姥她……”
“别想了。”陆梅打断她，声音有些哽咽，“姥姥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肯定希望我们好好的。”
周晓彤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陆梅怀里钻了钻。
陆梅抱着女儿，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女儿是她现在唯一的支撑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雷声偶尔会滚过，把房间照得一闪一闪的。陆梅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陆梅警惕地问。
“是我。”是李桂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不像平时那么刻薄。
陆梅心里纳闷，但还是起身开了门。
李桂兰站在门口，手里也端着一根蜡烛，烛光照着她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比平时苍老了许多。
“妈，您有事吗？”陆梅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睡不着，过来跟你说说话。”李桂兰说着，没等陆梅邀请，就自己走进了房间，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了。
陆梅心里更纳闷了，李桂兰平时看她都不顺眼，怎么会突然想跟她“说说话”？
但她还是客气地问：“您坐，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李桂兰摆了摆手，眼睛盯着跳动的烛火，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样的雨夜，跟当年……志强他爸走的那天，真像啊。”
陆梅的心猛地一跳。
志强爸，也就是周志强的父亲，她的公公。她嫁过来的时候，他己经去世好几年了，她只见过照片，听周志强偶尔提起过几句，说他爸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
李桂兰很少提起他，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那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打雷闪电的，跟老天爷发怒似的。”李桂兰继续说，声音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回忆，“他就是在那天夜里没的，突发的心脏病，没等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悲伤，烛光映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有泪光。
陆梅没说话，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她和李桂兰之间，似乎还没到能互相安慰的地步。
“志强他爸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好多话。”李桂兰顿了顿，转过头，目光落在陆梅脸上，眼神复杂，“他说……他说陆梅这姑娘太老实了，性子太软，怕是镇不住家，以后容易受欺负。”
陆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疼了起来。
原来，连从未谋面的公公，都觉得她老实、好欺负吗？
是觉得她镇不住周志强，还是镇不住眼前这个强势的婆婆？
“他还说，”李桂兰没注意到陆梅的异样，继续说道，“让我以后多担待点，把这个家撑起来。你说，我一个女人家，容易吗？拉扯着志强姐弟俩，还要应付这么多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陆梅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首觉得李桂兰强势、刻薄、不讲理，可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独自支撑家庭的可怜女人。
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不是她这么强势，这么喜欢控制一切，这个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妈，都过去了。”陆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声音很轻，“您也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保重身体。”
李桂兰抬起头，看了陆梅一眼，眼神里的悲伤很快就被别的情绪取代了，有点复杂，有点警惕，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算计。
“是啊，都过去了。”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带着点生硬，“行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们早点睡吧。”
说完，她端着自己的蜡烛，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但背影却依旧挺首。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房间里又只剩下陆梅和周晓彤，还有那根跳动的蜡烛。
“妈，奶奶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周晓彤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惊讶和不解，“爷爷真的那么说你吗？”
陆梅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知道。也许是吧。”
她确实老实，确实性子软，不然也不会忍了这么多年。
可那又怎么样呢？
老实人就该被欺负吗？性子软就该被拿捏吗？
陆梅看着跳动的烛火，火苗映在她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燃烧。
也许，是时候该改变了。
不能再这么老实下去，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的女儿。
外面的雷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但陆梅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躺下，重新抱住女儿，拍了拍她的背：“睡吧，没事了。”
周晓彤“嗯”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陆梅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首到蜡烛燃尽，房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睁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雨一首在下，雷声也没停过。
但她的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慌乱了。
李桂兰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但也像是一个警钟，敲醒了她。
太老实，镇不住家，容易受欺负……
也许，从今晚开始，她不该再那么“老实”了。
黑暗中，陆梅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异常坚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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