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宅的鸡就开始扯着嗓子叫，一声接一声，把陆梅从断断续续的梦里拽了出来。她睁开眼，头还有点沉，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全是日记里的那些字，还有那份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
周晓彤还在睡，眉头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谁置气。陆梅伸手，轻轻把女儿的眉头抚平，指尖触到她脸上那道淡淡的巴掌印，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悄悄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穿好衣服走到外间。灶房里己经有了动静，是李桂兰在烧火做饭。烟筒里冒出的烟在清晨的薄雾里散开来，带着一股呛人的柴火味。
陆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该面对的，躲不掉。
“醒了？”李桂兰背对着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映得她佝偻的背影忽明忽暗，“正好，水快开了，去把院子里的菜摘点，早上炒个青菜。”
语气听着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就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陆梅心里清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李桂兰这种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尤其是在这个家里，她必须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嗯。”陆梅应了一声，没多说话，转身去院子角落里摘菜。
雨后的青菜上还挂着水珠，绿油油的看着很新鲜。陆梅低着头，手指机械地掐着菜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李桂兰住的那间房。日记和报告她昨晚己经藏好了，就缝在自己那件旧棉袄的夹层里，那是她带来老宅准备祭祖时穿的，现在看来，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可就算藏得再好，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
果然，早饭的时候，李桂兰的目光就没怎么离开过她。周志强脚踝还肿着，被二伯扶着坐在桌边，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周晓彤也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只有李桂兰偶尔说两句话，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比如“今天天气好像要放晴了”，“山路不知道啥时候能通”。
陆梅没接话，快速吃完饭，收拾碗筷要去洗。
“等会儿。”李桂兰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陆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妈，咋了？”
李桂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眼神首勾勾地看着陆梅：“昨天我放屋里那本红皮本子，你看见了没？”
来了。陆梅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尽量装作平静：“红皮本子？没注意啊，咋了？”
“没咋。”李桂兰淡淡地说，“那是我年轻时候记的账，乱七八糟的，丢了也没啥，就是问问。”
“哦。”陆梅点点头，“要是我看见了就给您收起来。”
“不用了。”李桂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我自己找找就行，女人家家的，别总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晦气。”
最后那个“晦气”两个字，她说得有点重，眼神扫过陆梅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警告。
陆梅的手攥紧了手里的碗，指尖泛白。她知道，李桂兰肯定是发现她看日记了，说不定昨晚就发现了，只是没当场发作。现在说这些话，就是在敲打她，让她别再乱翻，别再提那些“旧账”。
“我知道了，妈。”陆梅低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桂兰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屋。很快，陆梅就听见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钥匙串上那个银铃铛叮当作响的声音。
她端着碗走到灶房，把碗放进水里，却没心思洗。耳朵里全是李桂兰屋里的动静，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李桂兰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那本红色的日记，用一根铁链子锁着，正往堂屋那个旧木柜里放。那柜子是老物件了，铜锁早就锈得打不开，李桂兰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把新锁，“咔哒”一声锁上了，然后把钥匙揣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看了陆梅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这下你再也别想动歪心思了。”
陆梅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说恨吗？肯定恨。恨她算计了自己一辈子，恨她拿女儿的身世当把柄，恨她现在还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牢牢控制住。
可看着李桂兰那略显佝偻的背影，还有她锁柜子时那副紧张兮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陆梅心里又莫名地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女人，一辈子都在争，都在抢，都想把所有人都攥在自己手心里。她控制儿子，刁难儿媳，算计亲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才能找到安全感。
她活得累不累？
陆梅想起日记里写的，李桂兰年轻的时候，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周志强，在村里受了不少欺负。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才学会了用强硬和算计来保护自己和儿子，只是后来，这种保护变成了病态的控制。
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或者说，是为了控制别人而活。她以为这样就能抓住幸福，抓住尊严，可到头来，身边的人不是怕她，就是恨她，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她的。
就像现在，她把日记锁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守住秘密，就能继续当这个家的“女王”。可她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揭开，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她锁住的不是日记，是她自己给自己设的牢笼。
“妈，水开了，要不要泡茶？”陆梅轻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少了些之前的冰冷。
李桂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才说：“泡吧，放多点茶叶，浓点。”
陆梅点点头，转身去烧水。火光在灶膛里跳动，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知道，李桂兰的监视不会就此结束，接下来的日子，说不定会更难。但她心里却不像昨天那么慌了。
看着李桂兰坐在堂屋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警惕地打量着院子里的动静，像只守护着巢穴的老母鸡，明明己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不肯放松警惕。
陆梅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可恨之人，或许也有她的可怜之处。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忍下去了。李桂兰想锁就锁吧，那些秘密己经刻在她心里了，不是一把锁就能锁住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等，等一个能带着女儿安全离开的机会。
这个家，这座老宅，还有这些让人窒息的人和事，她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陆梅看着那片光亮，心里暗暗地说：快了，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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