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老宅像浸在墨水里,连老鼠都懒得动弹。陆梅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眼睛盯着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上面印着二十年前的明星海报,边角都卷了起来,像只耷拉着翅膀的鸟。
周晓彤睡得很沉,大概是白天吓着了,呼吸声有点粗。陆梅侧过身,借着从窗缝漏进来的微光,看着女儿脸上那道浅浅的巴掌印,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疼。
她摸了摸贴身的口袋,日记和鉴定报告被她用手帕层层包着,棱角硌着肋骨,有点疼,却让她踏实。就像揣着两颗炸雷,虽然危险,却能炸开眼前这堵密不透风的墙。
堂屋里传来周志强的鼾声,呼噜呼噜的,跟猪圈里的老母猪似的。李桂兰偶尔咳嗽两声,拐杖在地上笃笃敲两下,像是在给这沉闷的夜打拍子。
陆梅翻了个身,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会儿是母亲临终前没见到的最后一面,一会儿是李桂兰把500块钱摔在地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周志强打晓彤时那副狰狞的嘴脸。
她悄悄爬起来,走到窗边。雨早就停了,乌云却还压得很低,像块湿透的破棉絮,沉甸甸地盖在山顶上。远处的山影黑黢黢的,像蹲在那儿的鬼,首勾勾地盯着老宅。
她从窗台上摸过那个旧手机,按亮屏幕。还是没信号,黑沉沉的屏幕映出她憔悴的脸,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深了不少,嘴角往下垮着,像谁欠了她八百万。
“以前咋就没发现自己这么窝囊呢?”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撇撇嘴,小声自嘲。
刚嫁过来那年,她还敢跟李桂兰争两句,虽然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来有了晓彤,她就像被抽了骨头,干啥都怕,怕李桂兰不给好脸色,怕周志强不回家,怕女儿在学校受委屈。她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谁知道这日子就像腌咸菜,越忍越咸,最后苦得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裂开一道缝。
不是打雷,是云缝。一缕淡淡的金光从缝里漏出来,像根细针,一下子扎破了沉沉的黑夜。陆梅赶紧揉了揉眼睛,生怕是看花了。
那道光慢慢变宽,把周围的云染成了淡淡的橘色,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橘子酱。山尖上的树影渐渐清晰起来,连叶子上的水珠都闪着光。
陆梅的心跳突然快了两拍。她推开窗户,冷飕飕的风灌进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腥气,一下子把她脑子里的混沌吹散了。
她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日记。
以前看这东西,只觉得堵得慌。李桂兰那些算计,周志强那些糊涂账,像一条条毒蛇,缠得她喘不过气。她恨自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恨李桂兰的心肠比锅底还黑,恨周志强的懦弱和冷漠。
可现在,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她突然觉得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枷锁?这分明是钥匙啊。
李桂兰以为拿着这些就能拿捏她一辈子,可她忘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是李桂兰的软肋,也是周志强的软肋。她以前把它们当洪水猛兽,现在才明白,只要敢豁出去,它们就是能砸开牢笼的石头。
“妈?”周晓彤不知啥时候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咋站这儿?”
“醒了?”陆梅转过身,声音比刚才亮了点,“快来看,天要晴了。”
周晓彤凑到窗边,看着那道越来越宽的云缝,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太阳要出来了!”
“嗯。”陆梅点点头,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雨停了,路就快通了。”
“那我们是不是能走了?”周晓彤的声音带着期盼,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能走。”陆梅摸着女儿的头发,这次没说“等”,也没说“可能”,说得斩钉截铁,“肯定能走。”
她看着天边的光一点点铺展开来,把黑沉沉的云撕开一道大口子,金光泼洒下来,给老宅的瓦顶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些发霉的木头,那些蛛网密布的角落,好像都被这光照得透亮了。
她突然想起母亲下葬那天,弟弟递给她的那张纸条。“别委屈自己,过好后半辈子。”母亲的字歪歪扭扭的,却像带着温度,烫得她手心发热。
以前总觉得“过好”是啥奢侈事儿,得有钱,得有人疼,得儿女双全。现在才明白,过好就是不委屈自己,就是敢对那些糟心事说不,就是能带着女儿堂堂正正地活着。
“妈,你看!”周晓彤指着东边的山尖,“太阳出来了!”
一轮红日正从山坳里爬出来,把云彩染成了火烧云,连空气都好像变成了暖烘烘的橘色。陆梅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那股憋了二十多年的浊气,终于顺着嗓子眼往外冒。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日记,这次没觉得硌得慌,倒像是揣着两颗热乎乎的种子。等出了这老宅,就能把它们种在太阳底下,看看能长出啥来。
“走,回屋穿衣服。”陆梅拉着周晓彤的手,脚步轻快了不少,“等天亮了,咱娘俩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周晓彤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怯懦劲儿没了,走路都带着风。
陆梅回头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光己经越过墙头,照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把那些积水潭变成了一面面小镜子,闪闪烁烁的。
她突然想起李桂兰总说“这是祖宗的地盘”,可祖宗也挡不住太阳升起不是?再厚的乌云,也有裂开的时候。
她挺首腰板,拉着女儿往屋里走。木板床在脚下咯吱响,可她听着,竟觉得像是在敲战鼓。
好戏,才刚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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