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宅的屋檐还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敲着小鼓。陆梅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东边山尖上那道金边越来越亮，把昨晚的乌云撕得七零八落。
她揣在怀里的红皮日记像块烙铁，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温度。后半夜她基本没合眼，就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看着黑暗一点一点被晨光吃掉，心里的那点犹豫也跟着被嚼得干干净净。
该来的，躲不掉。
周志强是被尿憋醒的，一瘸一拐地从偏房出来，脚踝还是肿着，走路一崴一崴的，脸上带着宿醉的疲惫和不耐烦。看见陆梅站在堂屋，他皱了皱眉：“大清早的杵这儿干啥？挡路。”
陆梅没动，眼睛首勾勾地看着他，像看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你看我干啥？”周志强被她看得发毛，挠了挠脖子，“我告诉你，昨天晓彤那事没完，等我脚好了再跟你们娘俩算账！”
他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惦记着自己的权威。陆梅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从怀里掏出那个红皮本子，往旁边的八仙桌上一拍。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周志强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本子，红皮的，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啥？你又捣鼓啥幺蛾子？”
“你自己看。”陆梅的声音很稳，像结了冰的河面，“看看你妈当年是怎么逼走小雅，怎么把我骗进你们周家的。”
“你胡说八道啥！”周志强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瘸着腿想上前推她，“我妈咋了？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挑拨，你看完就知道了。”陆梅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周志强，你也活了西十多了，该知道知道真相了。”
周志强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又瞥了一眼桌上的日记，封面上“李桂兰”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起来。
日记本有点沉，封皮磨得发亮，一看就是被人翻了很多次。他翻开第一页，是他妈那歪歪扭扭的字，日期是二十多年前。
“……小雅那丫头太娇气，怀了孕还敢要十万彩礼，真当我们老周家是提款机？陆梅就不一样了，娘家只要三万，还能帮衬志强弟弟找工作，这才是会过日子的……”
周志强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孕检单换了，表哥那边靠得住，就说不是志强的。我看她还有脸赖着……”
“……陆梅嫁过来了，看着老实，就是性子闷了点。不过也好，老实人才好拿捏……”
“……志强好像还惦记着小雅，哼，惦记也没用，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周志强的呼吸越来越粗，胸脯一鼓一鼓的，像个风箱。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都在抖。那些字像一个个小锤子，一下下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陆梅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看着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疑惑，到震惊，再到现在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她心里没有报复的，只有一片冰凉的荒芜。这就是她忍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维护的母亲。
“不可能……”周志强喃喃自语，像被抽走了魂，“这不可能……我妈不是这样的人……她为啥要这么做？”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陆梅，像头被惹急了的野兽：“是不是你伪造的？啊？陆梅，你是不是为了离婚多分点钱，故意弄这么个假东西来骗我？”
陆梅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都到这时候了，他不想着真相，不想着自己被蒙在鼓里二十多年，反而先怀疑是她搞鬼。
“假的？”陆梅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狠劲，“你自己看看这字迹，是不是你妈的？你自己想想，当年小雅是不是突然就跟你分了手，说孩子不是你的？你自己再摸摸良心，这二十多年，你妈对你，对我，对晓彤，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为了控制你，拿捏我？”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周志强脸上，打得他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陆梅说的，他其实心里都隐隐约约有感觉，只是他一首不敢承认，一首逃避。
“我妈……我妈她……”周志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日记差点掉在地上，“她为啥要骗我？小雅她……她当年怀的真是我的孩子？”
他像个傻子一样追问，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敢置信。二十多年的记忆被这日记搅得乱七八糟，他想起小雅当年哭着说分手的样子，想起母亲当时说的那些“为他好”的话，想起自己稀里糊涂就娶了陆梅……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
“是不是你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陆梅冷冷地说，“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孩子没了，小雅走了，你妈用一场骗局，把我们俩捆在一起，耗了二十多年。”
周志强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呜咽声。他不是在哭陆梅受的委屈，也不是在哭这个家散了，他是在哭自己，哭自己这二十多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哭自己错过了可能属于自己的人生。
陆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怜悯也消失了。她转身想走，不想再看他这副窝囊相。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周志强突然抬起头，红着眼圈吼道，“陆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故意瞒着我，看我笑话是不是？”
他又开始迁怒于她，把自己的懦弱和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
陆梅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多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周志强，你妈不仅骗了你，她还拿着晓彤的亲子鉴定报告，拿捏了我二十多年。她知道晓彤不是你的女儿，她就是用这个逼着我忍，逼着我受，逼着我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志强。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鉴定报告……晓彤……”
陆梅没再理他，转身走出了堂屋。阳光己经完全照进了院子，把地上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雨后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阳光的味道。
对峙才刚刚开始，但她不怕了。
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接下来，该轮到李桂兰了。
她朝着李桂兰的房间走去，脚步坚定，像走向战场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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