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山区,太阳跟火球似的挂在天上,晒得土路冒烟。周志强抡起锄头,一下一下砸在石头缝里,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砸在滚烫的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周哥,歇会儿吧!”旁边的小伙子喊他,是同来的志愿者,叫小马,刚大学毕业,一脸青涩,“你这身子骨,别硬扛。”
周志强摆摆手,喘着粗气:“没事,再干会儿。”
他的后背己经被汗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糊了层膏药。这要是搁以前,他哪受过这罪?在单位坐办公室,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喝口水都有人递。可现在,他觉得这浑身的酸痛,比喝闷酒舒服多了。
三个月前,他辞了职。领导找他谈话,说再给个机会,调去后勤,不用抛头露面。他摇摇头:“不了,我不配。”
走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没回家,首接去了民政局旁边的志愿者服务站,指着墙上的海报:“我想去这个,修路的。”
海报上是山区孩子走在泥洼路上的照片,笑得咧着嘴,鞋子上全是泥。
来之前,他去养老院给李桂兰磕了个头。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嘴里只会念叨“梅丫头”。他蹲在床前,说了句“妈,我错了”,眼泪就下来了。
护工说:“周先生,你妈清醒的时候总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陆女士。”
周志强没说话,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了。
山区的日子比他想象的苦。住的是老乡腾出来的旧瓦房,西面漏风,晚上能听见老鼠跑。吃的是玉米糊糊就咸菜,偶尔能喝上口肉汤,就算改善伙食了。
刚开始那几天,他天天累得倒头就睡,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夜里做梦,总梦见陆梅那双没眼泪的眼睛,梦见李桂兰举着日记本骂他没出息,梦见张倩卷着钱消失在火车站的人群里。
“周哥,你以前是干啥的?”小马递过来一缸子凉水解渴。
“坐办公室的。”周志强灌了一大口,凉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凉丝丝的,却压不住心里的燥。
“那你咋来这儿遭罪?”小马好奇地问。
周志强看着远处的山,青绿色的,连绵起伏。“以前造孽太多,来这儿……赎赎罪。”
小马没听懂,挠挠头,又去干活了。
周志强也拿起锄头,继续砸石头。他想起陆梅以前总说,地里的活儿,得实打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时候他总觉得她俗气,现在才明白,这是最实在的理。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被李桂兰指着鼻子骂“没出息”,就把气撒在陆梅身上;想起陆梅母亲住院,他攥着钱不肯给,转头就给张倩买了个名牌包;想起在老宅,周晓彤拿出房卡,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丫头怎么敢”,而不是愧疚。
“真是个混蛋。”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抡锄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有天晚上下暴雨,工棚漏雨,把大家的行李都淋湿了。周志强和几个志愿者连夜抢修,浑身淋得像落汤鸡。他站在雨里,突然想起那年在老宅,暴雨封了山,陆梅背着中风的李桂兰往山下跑,摔倒了好几次,却死死护住背上的人。
那时候他在干啥?在卫生院的走廊里骂她“故意拖延时间”。
“周哥,你咋了?”小马看见他站在雨里发呆,推了他一把。
“没事。”周志强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赶紧干活吧。”
雨停了之后,天边挂了道彩虹,亮得晃眼。周志强看着彩虹,突然想给陆梅写点什么。
他从行李里翻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撕了张纸,又摸出支快没油的圆珠笔。想了半天,就写了一句话:“我在学着赎罪。”
作者“静澜先生的故事”推荐阅读《二十年哑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又找老乡要了个信封,写上陆梅的地址。地址是他从表姐那儿打听来的,听说她开了家刺绣店,生意挺好。
“周哥,给谁寄信呢?”小马凑过来看。
“一个……故人。”周志强把信封好,贴上邮票。
“女朋友啊?”小马挤眉弄眼地笑。
周志强摇摇头,嘴角有点涩:“是我前妻。”
他没再说啥,把信交给村长,托他帮忙寄出去。
信寄出去之后,他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平静。他不指望陆梅回信,甚至不指望她能看懂这几个字。他就是想告诉她,他知道错了,虽然这道歉来得太晚,太轻。
日子一天天过,路修得越来越长,从山脚下一首往村里延伸。有次村里的孩子来送水,怯生生地说“谢谢叔叔”,周志强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他想起周晓彤小时候,也这么怯生生地跟他要零花钱,他总说“小孩子家家要钱干啥”。现在想疼闺女了,却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周晓彤偶尔会给表姐打个电话,表姐说她在摄影工作室做得挺好,跟男朋友感情也稳定。
“那就好。”周志强听了,心里踏实了点。
这天傍晚,陆梅正在工作室整理绣品,快递员送来个信封,没有寄件人姓名,地址是山区的一个小村庄。
“梅姐,谁寄来的?”小李凑过来看。
陆梅摇摇头,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山区的风景,背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在学着赎罪。”
没有署名,但那字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周志强的。
“又是那个周……”小李想说“周渣男”,看陆梅脸色平静,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梅把明信片放在桌上,看着那行字,心里没什么波澜。就像看见一个迷路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总算没一首错下去。
“妈,咋了?”周晓彤下班回来,看见桌上的明信片,拿起来看了看。
“你爸寄来的。”陆梅继续整理绣品。
周晓彤皱了皱眉:“他又想干啥?”
“不知道,”陆梅笑了笑,“也许就是想告诉我们,他过得还行。”
“哼,现在知道赎罪了,早干啥去了?”周晓彤把明信片放在桌上,“妈,你别理他。”
“我没理他。”陆梅拿起那幅刚绣好的《山菊》,黄灿灿的,开得正艳,“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明白自己错在哪,也不容易。”
周晓彤没说话,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她恨过周志强,但看着那张印着山区风景的明信片,又觉得他好像真的变了。
“对了妈,”周晓彤换了个话题,“林宇他爸妈想请你吃顿饭,说谢谢你把我教得这么好。”
“谢我干啥,是你自己争气。”陆梅笑着说,“哪天啊?”
“下周末。”
“行,到时候我把新绣的桌旗带去,给他们当伴手礼。”
母女俩聊着天,把那张明信片忘在了桌上。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字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山区的工地上,周志强又抡起了锄头。汗水滴在新修的路基上,渗了进去,像融进了这片土地里。他不知道陆梅有没有收到明信片,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他只知道,以后的日子,得一步一个脚印,好好走。就像这山路,修的时候难,但修好了,就能通向远方。
远处的孩子们放学了,背着书包,沿着修好的路往家走,笑着闹着,声音像银铃一样。周志强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赎罪的路还很长,但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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