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刺绣店，把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陆梅坐在靠窗的工作台前，手里捏着根银灰色的丝线，正往绣绷上的鸽子翅膀上绣。
这是个订单，客户要一幅《和平鸽》，说是给孙子当周岁礼物。陆梅绣得很仔细，针脚密得像鱼鳞，翅膀上的羽毛一片叠着一片，看着就像要飞起来似的。
“叮铃——”门口的风铃响了。
陆梅抬头，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个果篮，有点拘谨地往里看。
“您好，请问是梅姐刺绣店吗？”姑娘的声音细细的，挺好听。
“是我，你好。”陆梅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想买点什么？”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姑娘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是王老师的女儿，叫王萌。我爸说他常来您这儿帮忙记账，让我过来看看，顺便……送点水果。”
她说着，把果篮往柜台上放，里面是些苹果和葡萄，看着挺新鲜。
“王老师的女儿啊，快坐。”陆梅赶紧找了个小马扎给她，“你爸刚还在这儿呢，说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我知道，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您这儿忙，让我首接过来。”王萌坐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店里，“您这儿真好看，这些都是您绣的？”
“嗯，瞎绣的。”陆梅笑着给她倒了杯菊花茶，“你爸才是真厉害，账算得又快又准，帮了我大忙了。”
“我爸总提起您，”王萌喝了口茶，眼神里带着点真诚，“说您特别坚强，一个人把店开得这么好，不容易。”
陆梅的脸有点热，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绣花针：“你爸太抬举我了，就是混口饭吃。”
“不是抬举，”王萌摇摇头，“我爸那个人，不爱夸人。他说您以前受了不少苦，现在能靠自己的手艺活出个人样，比谁都强。”
这话像温水似的，慢慢淌进陆梅心里，暖烘烘的。她这辈子，听了太多“你要忍耐”“你要懂事”，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首白地说她“强”。
“你爸……也不容易。”陆梅轻声说，“一个人拉扯你长大，还当老师，够累的。”
“是啊，”王萌叹了口气，“我妈走得早，我爸又当爹又当妈，还得教书。以前总觉得他严厉，现在自己上班了才知道，他那是怕我受委屈。”她看了看陆梅，“我爸跟我说，他跟您挺投缘的。”
陆梅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接话，拿起桌上的一块素布，随手绣了起来。
王萌也没再往下说，只是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绣品，有牡丹，有荷花，还有些小孩子穿的虎头鞋样子，一针一线都透着股认真劲儿。
“梅姐，您这手艺真好。”王萌由衷地说，“我奶奶以前也爱绣东西，可惜我没学会。”
“不难，想学的话，我教你。”陆梅说。
“真的？”王萌眼睛一亮，“那太好了！等我周末有空就来，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人多热闹。”陆梅笑了笑，手里的针在布上穿梭，很快，一只小小的鸟的轮廓就出来了。
聊了会儿天，王萌看了看表：“梅姐，我该走了，还得去看我奶奶。”
“不多坐会儿？”
“不了，下次再来。”王萌站起身，“水果您留着吃，我爸说您总忘了吃饭。”
陆梅心里一动，点点头：“替我谢谢你爸。”
她把王萌送到门口，转身回工作台时，看见刚才随手绣的那只鸟己经差不多成型了。她拿起剪刀，仔细地把线头剪掉，又用熨斗轻轻熨了熨。
那是只小小的麻雀，翅膀张着，像是正要飞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陆梅找了块硬纸板，把绣好的布粘在上面，裁成个长方形的书签。
“王萌，等一下！”她拿着书签追了出去。
王萌刚走到巷口，听见喊声回过头：“梅姐，怎么了？”
“这个给你。”陆梅把书签递给她，“刚绣的，不值钱，留着玩。”
王萌接过来，看着上面那只展翅的小鸟，眼睛亮了：“真好看！谢谢您，梅姐！”
“不客气。”陆梅笑了笑，“回去替我问你爸好。”
“哎！”王萌小心翼翼地把书签放进包里，“梅姐再见！”
看着王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陆梅站在门口，心里像揣了个暖水袋。秋风吹过，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响，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想起王老师每次来记账时的样子，总是穿着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算账时眉头微微皱着，认真得像个学生。他总说“陆女士，你这绣品真好”，却从没提过自己女儿会来。
这老头，还挺含蓄。
陆梅回到店里，继续绣那幅《和平鸽》。针脚穿过布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时光在耳边低语。她想起刚离婚那会儿，觉得天塌下来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店，有了能说上话的朋友，甚至……还有人在默默惦记着她。
生活就像这刺绣，一针一线，看着慢，日子久了，总能绣出点模样来。
傍晚的时候，王老师来了，手里拎着个布袋子。
“陆女士，忙呢？”他笑着问，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刚忙完。”陆梅把绣品收起来，“您女儿来过了。”
王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孩子，没跟你添麻烦吧？”
“没有，挺好的姑娘，懂事。”陆梅给他倒了杯茶，“她说周末想来学刺绣。”
“那敢情好，”王老师高兴地说，“让她跟你学学，也能静点心。”
两人聊了会儿天，王老师算起账来，手指在算盘上噼啪作响，快得像弹钢琴。陆梅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临走时，王老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陆女士，我女儿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陆梅想起那枚书签，想起王萌说的“我爸总提起你”，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说您夸我绣品好。”
王老师松了口气，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像是盛着夕阳的光。
关店的时候，天己经黑了。陆梅锁上门，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得像绣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好像还留着绣那只小鸟时的丝线温度。
真好啊，她想。这日子，就像那只展翅的鸟，终于要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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