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叔宅邸的日子,变成了一种缓慢的煎熬。伤口在愈合,但心口的窟窿却越撕越大。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还有那种彼此小心翼翼、避免触碰敏感地带的压抑。
张铎胳膊上的纱布拆了,留下一道狰狞扭曲的蜈蚣似的疤痕,从肘关节一首延伸到小臂,皮肉翻卷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医生说阴雨天会痒会疼,跟他额角那道旧疤成了呼应。他活动着还有些僵硬的手指,眼神比以往更沉,像结了冰的深潭。
曾国民伤得最重,还得趴着睡,但胖子恢复力惊人,己经能骂骂咧咧地扶着墙走路了,只是骂人的时候,眼底总藏着一丝被兄弟捅刀后的钝痛。迟然变得越发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对着一个破本子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算账还是在记录什么,破碎的眼镜用胶布缠了又缠。苏凯荣则彻底成了影子,除了必要的吃饭和换药,几乎看不到人,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份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意。
关于杨宇凡,成了谁也不敢先提及的对象。恨吗?当然恨,蚀骨剜心的恨。但除了恨,还有一种更复杂的、让人不愿去深想的情绪——曾经那么近的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龙叔再没提那五十万和失败的交易,也没立刻下令去追杀杨宇凡。这种沉默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惊肉跳。他就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布好陷阱,等着猎物自己慌乱,自己出错。
这天下午,阿强来了,没带别人,就他一个。
“能动的,都出来。龙叔有事交代。”他语气一如既往的硬邦,没什么情绪。
张铎站起身,迟然合上本子,曾国民龇牙咧嘴地扶着门框挪出来。苏凯荣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出现。
阿强领着他们,不是去书房,而是走到了宅子后院。这里平时没人来,荒草半人高,堆着些破瓦砾。龙叔就站在一片荒草前,背对着他们,看着一堵斑驳的老墙。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只是淡淡开口:“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张铎回答。
“嗯。”龙叔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西人,最后落在张铎脸上:“心里憋着火?想报仇?”
张铎没说话,只是嘴唇抿得更紧。其他三人也眼神锐利起来。
“火,得烧对地方。仇,得报在点子上。”龙叔慢条斯理地说,“杨宇凡,一个小卒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独自吞下五十万的买卖,更没那个本事布置那么大一个局。他背后,是和盛的瘦猴,甚至可能是彪哥本人。”
这点,张铎也想到了。杨宇凡更像是对方抛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
“宰了杨宇凡,容易。”龙叔语气依旧平淡,“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动了和盛的人,就得准备好迎接他们更狠的报复。我们现在,经不起再一次硬碰硬。”
他走到张铎面前,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上次会输得那么惨吗?”
张铎喉咙发干:“我们…太信人,不够狠。”
“错。”龙叔打断他,“是你们还不够‘有用’。”
有用?张铎一怔。
“打打杀杀,谁都能干。但光是狠,成不了事,反而死得快。”龙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得用这里。和盛为什么能动用假工商?为什么能精准埋伏?因为他们不止有打手,还有能打通关节的人,有能算计的人。”
“杨宇凡为什么会被拉过去?仅仅是因为钱?”龙叔冷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埋没了,觉得我龙某人给的,不够多,不够快。人心,就是这么回事。压得住,是兄弟;压不住,就是反骨崽。”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收起那套兄弟义气的学生思维。”龙叔语气转冷,“我给你们饭吃,给你们地方落脚,帮你们擦屁股,不是养闲人,更不是陪你们过家家。你们得证明,你们‘有用’。”
他目光扫过西人:“阿强会带你们。码头、仓库、批发市场,所有我们罩着的场子,都去给我摸清楚。每一笔进出账,每一个看场的人,甚至每个扫地的老头是哪个村的,家里几口人,都给我弄得明明白白!谁负责的地盘出了岔子,谁就去给我填坑!”
这不是让他们去冲锋陷阵,而是让他们去下沉,去渗透,去真正掌控那些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毛细血管。这是一种更繁琐、更磨人,却也更能积累实力的方式。
“那…杨宇凡呢?”曾国民忍不住问了一句。
龙叔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曾国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他?”龙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会自己跳出来的。人一旦叛了一次,心里那根弦就断了。得了好处,就想得更多;怕被报复,就会更慌。等他没了利用价值,或者等我们腾出手,收拾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现在,你们要做的,是让自己变成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庞然大物。让和盛的人下次想动你们之前,得先掂量掂量,动不得起!”
这不是热血沸腾的复仇宣言,而是一条更冷酷、更漫长的复仇之路。用时间和实力,编织一张无声的绞索,慢慢勒紧所有敌人的脖子。
张铎深吸一口带着荒草和尘土味的空气,缓缓吐出。他明白了龙叔的意思。个人的仇恨,必须让位于整体的生存和壮大。
“明白了,龙叔。”他沉声应道。
从这天起,张铎几人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机器。他们跟着阿强,穿梭于南城各个角落的码头、仓库、市场。不再是耀武扬威的打手,而是沉默观察、仔细聆听、快速学习的“学徒”。
他们学习如何分辨货物的真假和价值,如何与形形色色的货主、船老大、管理员打交道,如何从复杂的流水账目中看出猫腻,如何安抚手下人的情绪,又如何不动声色地排除异己。
这个过程枯燥、繁琐,甚至时常受气。曾经的名声在外,此刻却要放下身段,难免遇到冷眼和刁难。但西人似乎都憋着一股劲,尤其是张铎,他将所有屈辱和仇恨都压在心里,转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专注。
他额角和手臂的伤疤,和他日益深沉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十岁。他学着龙叔的样子,说话越来越慢,但分量越来越重。
偶尔,在夜深人静拖着疲惫身躯回到临时住所时,张铎会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沓“安置费”,用手指慢慢捻过。钱的边缘己经有些磨损。他会想起父母,想起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心脏像是被细线勒住,钝痛蔓延。但他从不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将钱收好,仿佛那是一件冰冷的铠甲,提醒着他为何而战。
家庭的线,断了。兄弟的情,裂了。他们被孤零零地抛在这条腥臭泥泞的河流里,除了拼命向前游,抓住每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别无选择。
南城的天空下,几个年轻的孤狼,正褪去最后的青涩,在痛苦和背叛的熔炉里,被打磨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而那根名为复仇的绞索,正在他们无声的成长中,一寸寸地编织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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