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业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张氏跪坐在蒲团上，亲手为他烹着茶，脸上是久违的温顺柔婉。
佛堂的清苦，磨平了她的一些棱角，却让眼底的算计，藏得更深了。
“老爷，沐歌这孩子，如今越发出息了。”
她将一杯热茶，递到苏振业手边，声音轻柔。
“又是平息瘟疫，又是得太后赏识，咱们国公府，真是脸上有光。”
苏振业“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只是……”
张氏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这孩子，到底是个女儿家，及笄也过了，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她母亲去得早，我这个做继母的，总要为她多操心些。”
苏振业终于抬起眼，看向她。
“你有什么想法？”
张氏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臣妾娘家有个侄子，名叫张文彬，虽说才学平平，但胜在为人老实，家底也还算殷实。”
“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
“沐歌嫁过去，不受委屈，还能时时回府照看子安。”
“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是一桩美谈？”
苏振业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张文彬。
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无一不精，唯独不读圣贤书。
将沐歌许配给他？
他心中，本能地有些不愿。
但张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动摇了。
“老爷，您想。”
“沐歌如今，手握着她母亲留下的巨额嫁妆，又得了宫里的青眼，名声在外。”
“这样的女儿，将来若是嫁入高门，夫家强势，那她母亲的那些产业，还能姓苏吗？”
“可若是嫁给文彬，他性子软弱，凡事都得听沐歌的。那份家业，不就等于还攥在咱们国公府的手里吗？”
“这对子安将来继承国公府，也是一份天大的助力啊！”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苏振业最在意的地方。
家产。
爵位。
传承。
他沉默了。
良久，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此事，你看着办吧。”
张氏的眼中，迸发出了胜利的光芒。
……
“大小姐，夫人请您去花厅一趟，说是……张家的表少爷来了。”
锦书前来通报，脸上满是鄙夷和担忧。
苏沐歌放下手中的账册，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她知道，张氏的反击，来了。
花厅里，一个身着宝蓝色绸衫的年轻男子，正坐立不安地喝着茶。
他生得油头粉面，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透着一股市井的油滑和色厉内荏。
正是张文彬。
看到苏沐歌走进来，他的眼睛，瞬间就首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裙，不施粉黛，却难掩绝色。
尤其是那份清冷孤傲的气质，更是让他心头一阵火热。
若是能娶到这般美人，还附带泼天的富贵……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表妹，快来坐。”
他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
苏沐歌没有入座。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那目光，很奇怪。
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也没有厌恶。
而是一种……类似于怜悯和惋惜的眼神。
看得张文彬心里有些发毛。
“表哥，”苏沐歌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听闻，你是丁卯年，八月十五，子时生人？”
张文彬一愣。
“是……是啊，表妹怎么知道？”
苏沐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她自顾自地说道：“丁卯属火，八月属金，子时属水。”
“火克金，水克火。你这命格，金被火炼，火又被水浇，本就根基不稳，摇摇欲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幽幽的、仿佛能洞穿命运的神秘感。
张文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最重要的是……”
苏沐歌的目光，落在他左边眉梢的一颗小黑痣上。
“你这颗眉里藏珠，本是福相。奈何，它生的位置不对，恰好压在了你的‘妻妾宫’上。”
“此乃……‘克妻痣’。”
“轻则，妻离子散，家财败光。”
“重则……”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言，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张文彬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自小就听算命的说过，他命格不好，需要积德行善。
没想到，竟被这个未来的妻子，一口道破！
“你……你胡说八道！”他色厉内荏地反驳。
苏沐歌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早己拟好的契书，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名下所有田产、商铺的清单。”
“以及，婚后财产的处置约定。”
张文彬下意识地伸头去看。
只见那契书上，密密麻麻，罗列着数十家店铺，上百顷良田。
每一笔，都足以让他家的产业，相形见绌。
他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然而，当他看到后面的条款时，那份贪婪，又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婚后，男方所有收入，需尽数上交女方，统一支配。”
“女方名下所有产业，男方无权过问，更无权继承。”
“男方若有纳妾、狎妓等不端行为，女方有权将其净身出户，并收回所有赠予之财产……”
一条条，一款款。
这哪里是婚书？
这分明是卖身契！
张文彬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想发作，可一对上苏沐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所有的怒火，就都变成了恐惧。
“表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苏沐歌的声音，依旧平淡。
“只是我这个人，命硬。”
“不仅克夫，还克财。”
“谁要是娶了我，不仅要时时担心自己的小命，还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她微微一笑。
“我母亲留下的这份家业，一分一毫，都只能姓苏。”
“谁要是敢动歪心思……”
她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白瓷茶杯。
纤细的手指，轻轻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坚硬的瓷杯，在她的手中，竟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张文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眼前这个女人，哪里是什么绝色美人？
分明是个索命的罗刹！
克夫，克财，还……还力大无穷！
娶了她，别说享福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急事！”
张文-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这门亲事……我看……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福薄，配不上表妹！”
说罢，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定国公府。
花厅里，只剩下苏沐歌，和那只裂了缝的茶杯。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
张府。
张文彬一回去，就跪在父母面前，哭天抢地，死活都要退婚。
他添油加醋地，将苏沐歌形容成了一个会妖术的、克夫克财的母夜叉。
张家本就是看上了苏家的钱财，如今一听，这不仅发不了财，还得赔上儿子的性命。
哪里还敢再提亲事？
第二日一早，张家便托了媒人，上国公府退了婚。
理由是：张文彬德行浅薄，恐耽误了苏大小姐的锦绣前程。
这桩本该是“亲上加亲”的美谈，一夜之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张氏在佛堂里听到消息，气得当场砸了手边的佛珠。
她本想用一桩婚事，将苏沐歌彻底捏在手里，变成她张家的摇钱树。
没想到，竟被对方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破了局。
赔了侄子，折了颜面。
她偷鸡不成，又蚀了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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