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的账册，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沐歌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记录的每一笔田产商铺。
这是母亲留下的壁垒，是她和弟弟在这座冰冷府邸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院子里，苏子安正拿着一只木雕的老虎，专心致志地玩耍。
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顶，岁月静好。
这短暂的安宁，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不好了！大小姐！”
贴身丫鬟锦书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小公子他……他掉进池塘里了！”
苏沐歌脑中“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冷了下去。
她猛地起身，冲出房门。
清秋院后的小池塘边，己经围了一圈乱糟糟的仆妇。
两个婆子刚刚将苏子安小小的身体从水中捞起，平放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
他浑身湿透，双目紧闭，嘴唇青紫。
小小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苏沐歌冲开人群，跪倒在弟弟身旁，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她又去摸他的颈动脉。
没有搏动。
“大小姐，节哀……”
一个婆子颤抖着声音说。
“没气了……己经没气了……”
苏沐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击中。
但那双眼睛，却在一瞬间的绝望之后，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不！
她不信！
“都给我让开！”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众人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沐歌不顾一切地撕开弟弟胸前湿透的衣襟，将他小小的身体放平。
她将一只手掌的根部，放在他胸骨的中下段，另一只手叠在上面。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快速而有节奏地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
周围的下人全都看傻了。
“大小姐疯了！”
“她在做什么？这是在……在亵渎小公子的尸身啊！”
“快去禀报国公爷！”
苏沐歌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具冰冷的、小小的身体。
三十次按压后，她迅速捏住弟弟的鼻子，抬起他的下巴，打开气道。
然后，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包住他冰冷的嘴唇。
用力，吹气。
看到他小小的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她才抬起头，继续新一轮的按压。
“住手！”
一声怒喝传来。
苏振业闻讯赶到，看到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你这个孽障！你在对你弟弟的尸体做什么！”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去拉苏沐歌。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苏沐歌肩膀的那一刻。
“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微弱的咳嗽声，从苏子安的口中发出。
他吐出几口混着泥污的池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姐姐”，像一道天雷，劈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本己“死去”的孩子，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苏振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苏沐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她眼前一黑，脱力地瘫倒在弟弟身旁。
夜色深沉。
苏子安被安置在温暖的床榻上，却陷入了高烧。
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念着胡话。
府医来了又走，开了一堆退烧的汤药，却收效甚微。
他断言，小公子落水受了寒邪，又受了惊吓，这口气能不能缓过来，全看天意。
苏沐歌守在床边，用浸了凉水的布巾，一遍遍擦拭着弟弟滚烫的额头和身体。
她知道，这是溺水后的肺部感染。
在这个时代，这足以致命。
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意外。
苏子安贪玩，自己失足落水。
可苏沐歌不信。
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白日里池塘边的景象。
她记得，在仆妇们杂乱的脚印旁，在那丛潮湿的菖蒲草下，她曾瞥见一个不起眼的痕迹。
那是一个小小的脚印。
比苏子安的要大一些，却又明显是个孩子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脚印的前端，陷得极深，而后跟，却很浅。
这绝不是失足滑倒的痕迹。
这是……用力前推时，才会留下的痕迹！
“浩……浩哥儿……”
“别……别推……”
床上，苏子安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发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浩哥儿！
苏沐歌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清莲的儿子，比子安大两岁，小名就叫“浩哥儿”！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苏沐歌的脊椎升起。
张氏被禁足，苏清莲便将这份恨意，转嫁到了她最脆弱的软肋之上！
她缓缓站起身，眼中再无一丝温度。
“锦书，看好公子。”
说罢，她转身，如同一道午夜的幽魂，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苏清莲的“云水阁”灯火通明。
她正抱着自己的儿子，柔声哄着。
浩哥儿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也受了些惊吓。
“母亲，小舅舅……他会死吗？”
“嘘，别胡说。”苏清莲捂住他的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只要记住，你今天一下午都在院子里读书，哪里也没去，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
房门，在此时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苏沐歌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森然的鬼气。
“姐姐？”
苏清莲吓了一跳，随即强作镇定。
“这么晚了，你不去照顾子安，来我这里做什么？”
苏沐歌没有看她。
她一步一步，走到浩哥儿的面前，缓缓蹲下身。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柔。
“浩哥儿，告诉姑姑，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和子安弟弟，在池塘边玩？”
浩哥儿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往苏清莲怀里躲。
“我……我没有！我一首在读书！”
他重复着母亲教给他的话，眼神却不敢与苏沐歌对视。
“是吗？”
苏沐歌的声音更柔了。
“可子安弟弟一首在喊你的名字。”
“他说，你拿着一把新的木剑，特别威风。他很想要，你不肯给。”
浩哥儿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苏清--莲心中大骇，厉声喝道：“苏沐歌！你休要在这里吓唬一个孩子！”
苏沐歌依旧不理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浩哥儿的眼睛。
她捕捉到了他瞳孔的收缩，和他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动作。
“他还说……”
苏沐歌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
“你推了他。”
“你把他推进了冰冷的池塘里。”
“他一首在水里喊救命，可是你……跑掉了。”
“你一个人，跑掉了。”
“你看着他，在水里挣扎，看着他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不是我！”
浩哥儿的心理防线，在苏沐歌精准的语言诱导和描绘下，彻底崩溃了。
他猛地尖叫起来，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不是我！是他不肯把老虎给我！我才推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他会掉下去！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童声凄厉，字字如刀。
每一个字，都是最确凿的罪证。
苏清莲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在椅子上。
她完了。
苏沐歌缓缓站起身。
她不知道，苏振业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听到了。
他什么都听到了。
“来人。”
苏振业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把二小姐，带去祠堂。家法处置。”
“浩哥儿……送去城外的庄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京。”
苏清--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哭着爬过去抱住苏振业的腿。
“父亲！不要！浩儿他还是个孩子啊！”
苏振业一脚将她踢开。
“孩子？”
他看着自己那个还在高烧中挣扎的、唯一的嫡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杀意。
“我的儿子，就不是孩子吗！”
这场闹剧，以苏清莲被重罚，浩哥儿被连夜送走而告终。
苏沐歌回到房间，重新坐在床边。
她握住弟弟滚烫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这场胜利，没有带来任何喜悦。
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穷无尽的后怕。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只要她们姐弟还活一天，这样的“意外”，就永远不会停止。
除非……
她能将所有的敌人，都踩在脚下。
再也，无法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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