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牡丹开得正好。
皇家赏花宴，是京中贵女们争奇斗艳的最好舞台。
苏沐歌只是奉了老太君的命令，陪着来上香祈福。
她无意争春，春色却主动寻上了她。
一处偏僻的六角亭内，她被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女围住。
为首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李月儿，向来与苏清莲交好。
而苏清莲，就站在李月儿身后，面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怨毒的光。
“哟，这不是定国公府的‘傻’嫡女吗？”
李月儿手中的团扇轻摇，话语里的尖刺毫不掩饰。
“怎么？今天不推人下水，改来佛门清净地了？”
周围的贵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另一位王侍郎家的千金王妍熙，捏着鼻子，一脸嫌恶。
“离她远些，我可听说她弟弟被她克得差点没了命，晦气。”
每一句话，都像是蘸了毒的箭。
苏清莲适时地低下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月儿姐姐，你们别这么说我长姐……”
“她……她只是病得久了些……”
这假惺惺的维护，无异于火上浇油。
李月儿立刻上前一步，将苏清莲护在身后，义愤填膺。
“清莲你就是太善良了！她害你落水，害你儿子被送去庄子，你还替她说话！”
“苏沐歌，你还有没有心？清莲这么为你着想，你连句道歉都不会说吗？”
众人将她围在中央，言语如刀，目光如剑。
她们要看的，是她的惊慌失措，是她的百口莫辩，是她被踩入泥泞里的狼狈。
苏沐歌却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叫嚣得最凶的李月儿身上停留。
而是落在了她身旁的王妍熙头上。
“王小姐这支‘金蝶含珠’的步摇，真好看。”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句没头没脑的夸赞，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妍熙下意识地扶了扶发髻，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这可是我父亲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宫里求来的赏赐。”
苏沐歌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是啊，我记得母亲的遗物里也有一支，只是成色似乎更好些，上面嵌的不是珍珠，是东海血珠。”
“想来是贡品也有等级之分。”
王妍熙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苏沐歌的话，看似在夸赞，实则是在说她的步摇，不过是次等货色。
而李月儿的脸色，则变得更加难看。
她的家世与王家不相上下，可她头上戴的，却远不如这支“金蝶含珠”。
苏沐歌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李月儿。
“李小姐今日的妆容，倒是与苏二小姐很像。”
“尤其是这眉间的花钿，若不是仔细看，我还以为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的话，再次让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贵女之间，最忌讳的便是妆容和服饰的雷同，这被视为一种拙劣的模仿。
李月儿的眉心一跳。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清莲。
苏清莲今天画的，正是她最擅长的“远山黛”。
苏沐歌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人群中泫然欲泣的苏清莲。
“二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苦。”
“浩哥儿被送去庄子，你日夜难安，想寻几位姐姐妹妹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
“李小姐她们，毕竟不是你的亲姐姐。她们怎会明白，你身为母亲，午夜梦回时，思念幼子的锥心之痛呢？”
“她们只会觉得，你拿这些烦心事叨扰了她们赏花的雅兴。”
“你看，你今日不过是与李小姐画了相似的眉形，她便有些不快了。”
这番话，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这群塑料姐妹花之间最脆弱的连接点。
它暗示王妍熙的珍宝不过尔尔。
它挑明李月儿在模仿苏清莲，失了身份。
它更点破了苏清莲的可怜与不堪，提醒众人她是个“失势”之人，她的儿子是个“被驱逐”的罪人。
与她为伍，只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你胡说八道！”
李月儿最先炸了毛，她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王妍熙则冷哼一声，拉开了与李月儿的距离，眼神里满是轻蔑。
“谁会模仿一个连儿子都护不住的人。”
苏清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她没想到，苏沐歌竟只用了三言两语，就让她精心构筑的同盟，土崩瓦解！
她求助地看向李月儿。
李月儿却觉得她让自己当众丢了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一场针对苏沐歌的围猎，转瞬间，变成了一场闹剧般的内讧。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传来。
“佛门净地，各位小姐何故在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一愣。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噙着一抹和煦的微笑，周身的气度，宛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生暖意。
是贤王，皇帝第三子，赵瑾瑜。
公认的皇子之中，最为贤德，也最与世无争的一位。
贵女们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刻薄与争执，纷纷低下头，羞涩地行礼。
“参见贤王殿下。”
赵瑾瑜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被围在中央的苏沐歌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原来是定国公府的苏大小姐。”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为苏沐歌解了围。
“方才的争执，本王听了一耳朵。是非曲首，公道自在人心。各位还是莫要在此扰了佛祖清修，都散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仪。
李月儿等人，哪里还敢多言，一个个涨红了脸，灰溜溜地散开了。
苏清莲怨毒地剜了苏沐歌一眼，也只能不甘地随着众人离去。
亭中，只剩下苏沐歌与贤王二人。
“多谢殿下解围。”
苏沐歌微微福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激。
赵瑾瑜看着她，眼中满是欣赏。
“苏小姐不必多礼。”
“方才以一敌众，临危不乱，还能反客为主，这份心智，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他的夸赞，真诚而坦荡，足以让京中任何一个女子心生摇曳。
苏沐歌只是垂着眼。
“殿下谬赞了，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口舌之争罢了。”
她抬起头，迎上贤王的视线。
眼前的男人，笑容温润，眼神清澈，找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贤德王爷。
然而，在苏沐歌的眼中。
她看到了他嘴角上扬时，眼轮匝肌那零点一秒的延迟。
这是典型的伪装笑容，而非发自内心的愉悦。
她看到了他说出“刮目相看”西个字时，下颌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收紧。
那是强行压抑下的、一丝掌控局面的满足感。
她还看到了，在他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当他以为她不会注意时，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如同在审视一件有趣玩物的……算计。
这个男人，比张氏和苏清莲加起来，还要危险一百倍。
苏沐歌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殿下若无他事，臣女先行告退。”
说罢，她再次行礼，转身离去，步履沉稳，没有半分留恋。
赵瑾瑜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挺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缓缓加深。
只是那笑意里，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温润。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志在必得的幽光。
“苏沐歌……”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的佳肴。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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