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在苏沐歌面前缓慢移动。
每一张面孔都写满了对水的渴望。
她手中的木勺起起落落，动作稳定而精准，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这是她争取来的权力，也是她进行观察的最好时机。
轮到她给自己分水时，她只是象征性地舀了小半勺。
她将木勺送到唇边，并未立刻饮下，而是先用舌尖轻轻沾了一点。
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井水甘甜的苦涩味道，瞬间在她的味蕾上散开。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但她的大脑己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种味道，她前世在研究某些植物性毒素时曾经接触过。
这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药剂，无色无味，只有在浓度极高时才会产生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苦味。
它的作用不是致命，而是会引起缓慢而持续的腹泻。
它能一点一点地耗尽人的体力和精神，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虚弱不堪。
苏沐歌将那小半勺水一饮而尽，喉咙的干渴得到了一丝缓解，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不是阎伯清的手段。
阎伯清要的是完整且有精神的人质作为筹码，去和朝廷谈判。
搞出大面积的腹泻，让人质变得萎靡不振，甚至引发更大的混乱，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下药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
内鬼。
有一个内鬼，混在这数百名人质之中。
这个内鬼的目的，就是要在内部制造混乱，消耗人质的体力，配合外面的敌人。
苏沐歌不动声色地继续分水，但她的目光己经变得像鹰隼一样锐利。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审视每一个从她面前走过的人。
队伍里，有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他穿着和其他学子一样的院服，神情也同样带着几分惶恐。
他叫崔进，是此次录取的学子之一，档案上写着他出身于一个偏远小城的落魄书香门第。
他看起来毫不起眼，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然而，苏沐歌记得他。
在刚才阎伯清发表煽动性言论时，所有平民学子都表现出愤怒和绝望。
只有这个崔进，他的情绪波动最小，他的恐惧更像是一种伪装，一种为了融入环境而刻意表现出来的姿态。
苏沐歌的心中己经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
但怀疑，还不是证据。
她需要一个百分之百的确认。
她继续分着水，队伍在缓慢缩短。
这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的小女孩走到了她的面前。
小女孩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显然是受惊过度，加上炎热和干渴，己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伸出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瓦碗，眼中充满了希冀和哀求。
“太子妃殿下……”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苏沐歌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别怕，喝了水就会好一些。”
她舀起一整勺水，小心翼翼地朝女孩的碗里倒去。
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勺水在此刻就是琼浆玉液。
就在木勺即将碰到碗沿的那一刹那，苏沐歌的手腕，似乎是因长时间的重复动作而产生了一丝僵硬。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呀！”
一声轻呼。
满满一勺水，大部分都倾泻而出，洒在了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成一团白气。
只有寥寥几滴落入了女孩的碗中。
小女孩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失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
周围的人群中也响起了一片惋惜的叹息声。
“哎呀，太可惜了！”
“这孩子本来就快撑不住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惋惜、失望，或是对小女孩的同情。
苏沐歌立刻对小女孩致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抬起头，目光快如闪电，扫过了人群。
她的目标不是那些发出叹息声的人。
她要找的，是那个反应不一样的人。
就在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了。
在人群的中后段，那个叫崔进的年轻人，在看到水被打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但是，在他的“惋惜”出现之前，有一个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微表情被苏沐歌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的眉毛，有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上扬后回落的动作。
他的眼角肌肉，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松弛。
这在微表情心理学中，是典型的“如释重负”的信号。
紧接着，他的嘴角，有一侧向上提了一下，这是一个被强行压制下去的、代表着“得意”的动作。
虽然他很快就用悲伤和惋惜的表情覆盖了这一切，但那瞬间的真实反应，己经完完整整地落入了苏沐歌的眼中。
正常人看到救命水被打翻，只会感到失望和可惜。
只有下药的人，才会因为自己下的毒药没有被目标喝下去，而感到一丝庆幸和计划得逞的快意。
他庆幸这个体弱的女孩没有喝下这碗水，因为如果她第一个发病，会立刻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他庆幸苏沐歌的“失误”，让他的计划可以更隐蔽地进行下去。
就是他。
影刺崔。
苏沐歌的心中，己经给他判了死刑。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充满歉意的温和模样。
她重新舀了半勺水，递给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
“先喝这些润润喉咙，别担心，等会儿还会有。”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安抚了小女孩的情绪。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一场无声的心理交锋己经结束。
苏-沐歌继续着分水的动作，仿佛刚才的“失误”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她的表情没有变，动作没有变，声音也没有变。
但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她己经百分之百锁定了那个隐藏在人质中的内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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